♡蝶舞藍月♡

　　雪色終於深染上大地。

　　如果一切事物都能如同此時此刻，那樣的潔淨、單純，那該有多好？

　　是啊……

　　就像她一樣，只要單純的，知道自己想要什麼、想做什麼，不就好了嗎？

　　為什麼一定要想那麼多，想到什麼都抓不住呢？

　　為何，能夠口口聲聲說想要什麼、愛著什麼，卻非要繞個大圈，無法相守？

　　──既然他猶豫，那就由她來代替他斬斷所有阻絆他的事物吧！

　　風雪又增強了，像是正在考驗那份決心。

　　她撐著高燒不退的身子，身上僅穿薄薄睡衣。明明已經冷得雙頰泛青，卻還是赤著足，在雪地裡，緊握刀柄，堅定的，朝自己認定的方向前進，連眼神都滿溢著異常的執著狂熱。

　　當別的女人的替身，已是件可悲的事情了。

　　但是，若是連當個代替品，都成了奢望時，那又該如何是好？

　　──果然，想要的東西，依舊要自己去取、去搶、去保護！

　　一步。

　　再一步。

　　突然一陣嗆咳聲響起，待歇，已是滿掌豔絕紅花，隨後那濃朱又自掌緣緩緩滴落，終究還是污了那雪白的地，點點滴滴如淚……

　　──就如同她的心已無法再回到那無欲無求的單純！

　　咳到氣促。

　　無視掌上殷紅，她努力想平息自己的喘，復又抬頭望向去路。

　　還有多遠呢？

　　究竟還要走多久，才能抵達幸福的彼岸？

　　果然，一離開溫暖的屋子，她本就病弱的身子就撐不住了。

　　就算意志再堅定，沒有健康，也什麼都辦不到吧？

　　可是，她還是，不想放棄啊……

　　她想要親手斬斷那總是綁住他，讓他終日眉頭深鎖，既無奈、又掙不得的枷鎖。既然他無力自行甩脫，那就由她來替他做到吧！

　　咬著牙，她又想再邁步，卻反而一個踉蹌，眼看就要撲跌在雪地上。

　　可出人意料之外的，在她耳邊突然響起一陣鳥鳴，接著便是微風吹起，竟恰到好處的將她身子托起，讓她能重新站穩，彷彿有雙看不見的手扶了她一把。

　　她不禁感到驚訝，一時間，竟忘了要繼續往前行，反而下意識的四處張望。

　　「找誰呢？亞貴。」

　　讓她停止東張西望的，是帶笑的溫柔嗓音。

　　她順著聲音來源看去，果真看見了曾經帶給她不安，但又讓她無法真的厭惡的友人。

　　「俊！」

　　她低喚，同時看著不知是在何時出現的俊朝自己走來，臉上掛著悲憫的笑，懷中則依然抱著一隻鳥籠。

　　不同的是，這一次，本來一直都空無一物的鳥籠，如今竟關了隻毛色為青的小鳥！

　　藤子……俊口中的亞貴，雖然注意到了那隻鳥，但是她並沒有特別放在心上，只等著俊走近。

　　「亞貴，這麼晚了，妳想去哪兒呢？」

　　俊似乎沒有發現到藤子手中的菜刀，又或者她是刻意忽視了它的存在。她只是語氣溫柔的這麼問，眸底並無半分驚懼或懷疑。

　　「我，想去本家。」

　　藤子揚起了笑，像是她只是打算在院子裡散個步般輕鬆。

　　「為什麼？」

　　俊偏著頭問，若只聽那口吻，便像是單純很有興趣似的，可與那臉上凝重相比卻是極端。

　　「因為，我要幫和也擺脫讓他不快樂的人。」

　　藤子依舊笑著，語氣略顯激昂。

　　「讓他不快樂的人？究竟是什麼人，會讓他那樣不快樂，無法選擇自行離開，反而要妳幫忙呢？」

　　俊神情不變，問出了讓藤子唇角漸垮的話。

　　藤子望向俊的目光開始轉為懷疑，明顯不希望俊再繼續這個話題，因為她不想從俊口中聽到阻止自己的話語。

　　俊似乎看穿了藤子所想，在沉默一會後，便順勢轉了話題，問：「妳不冷嗎？妳看起來很糟。」

　　不等藤子回答，一陣風卻突然吹來，那漫天雪花短暫的迷了藤子的視線，待風止，眼前又哪是那冰天雪地的山中？相反的，映入眼中的竟是看似無盡頭的廣大玫瑰花園，粉嫩的顏色令人歡喜！

　　風再起，卻已無冬日之寒。那微暖的風不但令藤子因溫差而打了個哆嗦，也令玫瑰香氣變得更加濃郁，讓她不禁感到吃驚，不明白自己為何會突然來到此處。

　　也因為環境的轉變太過突然，反而讓她忽略了自己本來病重的身體竟變得輕鬆起來，像是她已經康復了，又似是她從未病過。

　　「這裡……是哪裡？」

　　在確定自己身處於十分陌生的環境後，藤子只能這麼問俊。

　　俊並不打算瞞她，立刻就答：「這裡是屬於妳的世界，由妳的靈魂構成。也可以說，這裡是妳理想中的世界。」

　　「理想中的世界？」

　　聽到這，藤子卻不置可否的笑了。

　　「真的嗎？那麼，為何我卻無法感到滿足？」

　　在笑的同時，她的頰邊也跟著落下一滴淚，無論是誰看了都能明白，她的情緒已瀕臨崩潰。

　　「那麼，妳想要的世界，究竟是什麼樣的世界呢？」

　　俊走近了她，左臂依舊抱著鳥籠，右手則輕按上她的左頰，任她的淚濡濕自己的指，問。

　　藤子不答，只是本來微帶諷意的唇角落下，輕顫著，透出一絲茫然與脆弱。

　　俊直直望進她眼底，又低問：「妳真心想要的，究竟是什麼？」

　　「我……」

　　藤子才剛吐出一字便噎了聲，似是遲疑……

　　又或許，她不是遲疑，只是覺得說出口亦無用！

　　「亞貴，我不是說過了嗎？」

　　俊對她溫柔一笑，但那其中深意卻令人難以捉摸。

　　「只要是妳真心的願望，我和小青都能夠為妳達成。」

　　像是要附和她的話般，鳥籠裡的小鳥兒也緊接著啾啾了幾聲。

　　這一次，藤子卻不像先前般，回道自己的願望俊無法替她實現了。

　　她只是神情哀淒的搖頭，抿唇不語。

　　「說說看吧。」俊柔聲的哄，像在勸誘孩子聽話，「妳如果不說，妳又怎麼知道我和小青能不能替妳達成願望？」

　　藤子依舊沉默，只是眼底的哀傷是益發的沉重了。

　　她並非真的不相信俊，不是不相信俊能實現她的願望。但是她還是希望她的願望，能由和也來替她實現。

　　所以，她拒絕，拒絕求助俊！

　　俊只好嘆息，輕聲問：「妳的願望，真的非要雙手染血才能實現嗎？」

　　藤子眼神空洞的回望，不語。

　　「妳覺得，那個男人會原諒妳殺了他的孩子嗎？」俊又問：「如果妳真的這麼做，他會用什麼眼光看妳呢？是將妳視作仇人？還是戀人？」

　　藤子還是不開口，但身子卻開始輕顫了。

　　「亞貴，相信我，我真的明白妳的心情。」

　　俊語氣陡然一沈，像是想到了什麼，神情既恨、且痛。

　　「我們的遭遇很像，所以我想幫妳。」

　　聽她這麼說，藤子才終於緩緩開口，「……幫我？」

　　「對，幫妳，讓妳幸福！」

　　俊堅定點頭。

　　「那麼，妳要怎麼帶給我幸福？」

　　藤子悽然一笑，問。

　　卻聽俊認真地答：「給妳一場永不結束的美夢。」

　　「夢？」藤子只覺得這話聽來好笑，唇角再次勾起諷意，語氣轉銳，「既然是夢，那不就是假的嗎？我不需要虛假的夢！」

　　「那麼，這個『現實』就是妳要的嗎？」

　　俊淺淺一笑，襯得藤子臉色益發蒼白難看。

　　沒有被藤子帶刺的語氣激怒，俊素手一揮，地面上立刻憑空出現寬大布巾鋪地，甚至還有全套茶具與點心擺在上頭，完全就是舉行戶外茶會所需的事物。

　　卻見俊率先坐定，這才仰頭笑著對藤子說道：「何不來喝杯茶？平日都是妳備茶予人，今日就改由妳當客人吧。」

　　藤子雖然心情不快，可俊的話語卻似帶有令人下意識想依從的魔力，於是她默默坐於一旁，望俊熟稔的備碗抹茶給她。

　　就如俊所言，她從未喝過別人準備給她的茶，只懂得為他人奉獻，如今見俊遞了茶碗過來，那墨綠茶湯於其中蕩漾，令她望著望著，不由得痴了。

　　「嚐嚐？」

　　俊笑語催促，這才令藤子回過神，淺嚐。這一嚐，一口微苦便順著喉頭滑落，落入肚裡，亦落入心底，似是要她將所有苦楚一同嚥下。

　　隨後，淚落。

　　哽咽著，藤子哭道：「我……我只是希望他能喚我一聲……亞貴……希望我才是那個能夠陪在他身邊的人啊……」

　　「我懂……我真的懂……」

　　淚珠暈入另一人微涼的懷裡，像是無條件的包容。

　　卻見俊緊摟著藤子，輕語喃喃，「我也是……只是希望我是那個『唯一』。」

　　藤子本來無聲的低泣轉為哭喊，不停不停地，喊著那此刻不在此處的男人，既恨、又愛，簡直要把她給逼瘋了。俊溫柔拍撫她的肩，許久，久到那深染於眼底的哀絕再也掩不住，卻沒有掉淚。

　　也或許，她的淚早已乾枯。

　　待藤子哭累，才聽俊說道：「我能實現妳的願望……只是要拿妳的靈魂來換。」

　　「……靈魂？」

　　也許是因為累了，藤子只茫然重複這二字，看起來並未真的理解俊在說什麼。

　　俊點了頭，續道：「沒錯，反正就算妳活著回去，他也依舊不會屬於妳。如果妳真殺了他妻兒，他甚至會怨妳、恨妳。那麼，何不留在這，在這與他相守？」

　　「……相守？和……和也嗎？在這裡？」

　　藤子的目光漸漸渙散了，只能聽俊宛若催眠的低語，「是的，就在這裡，在妳的夢裡。在這裡，所有一切都能如妳所願，再也不必面對現實醜惡。」

　　「嗯……我要在這裡……和和也一起……永遠……不分開……永遠……不要再是……藤子……」

　　羽睫輕闔。

　　藤子的唇角微微勾起一笑。

　　滿足的。

　　似是聽見了男子一聲呼喚……

　　「亞貴──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