♡蝶舞藍月♡

　　雪，落下了。

　　當和也好不容易走到別苑門前，細雪已然紛飛，瞧勢頭，或許等會就轉大了。

　　和也不禁慶幸，暗慶自己今日未遲疑太久，否則若是猶豫得再久些，恐怕等雪一下就無法來見藤子。

　　推開木扉，這三個月的別離竟似隔了三秋，令他感到有些不捨、有些愧疚。

　　所以，他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補償藤子，這才走進屋裡。屋內一片漆黑，廊上看不見半點光亮，但他畢竟在這裡生活過多年，就算是摸黑，也能順利走至臥室門前。

　　門內靜悄悄的聽不見半點聲音，像是沒有人在似的。令和也不禁感到有些擔憂，腦海中又再浮現醫生說過的警告。

　　如果說，藤子不在房裡呢？

　　如果說，長門竟派人抓走了藤子呢？

　　越是這麼想，和也就越是害怕，害怕自己終究是來不及，甚至已與她天人永隔。

　　下意識的屏息，和也終於將手伸出，準備要將紙門打開。但在手即將觸到門的前一秒，門內卻突然響起輕輕的、令人心痛的咳聲。

　　「藤子！」

　　雖然能確定藤子沒被帶走是件好事，但是那急遽的咳嗽聲卻令和也難受了。

　　和也用力的推開門，慌張的點亮壁邊的燈，這才看見一臉蒼白，比兩人分離前更顯削瘦的藤子正勉力要推被坐起。這下和也不禁恨起自己，恨自己竟將藤子拋下這麼久，連她病了都不知道。

　　「和……也……」

　　氣若遊絲的啞聲自少女唇間溢出，難以再讓人憶起過往那嬌嫩的甜蜜。

　　「藤子！」

　　見藤子虛弱到連起身都難，甚至還重重倒回床被上，這讓和也更感懊悔，連忙在她身邊坐下，小心翼翼的握住她那本該膚如凝脂，如今卻似枯骨的手，就怕力量再大一些，就會將她給捏碎。

　　那掌心中感受到的異常高溫，令和也察覺藤子此刻正在發高燒，卻無人在旁照料。莫怪那位奇怪的醫生會說再不來見藤子恐怕會迎來死別，原來是因為他早就知道藤子病重？

　　「怎麼會這樣？由美沒有好好照顧妳嗎？」

　　瞧她這副模樣，和也認定她定是病了許久，若非缺人照料，藤子怎麼可能會變得如此狼狽。難道說由美是故意的？是加奈使喚由美，故意要將藤子病死？

　　想到這種可能性，和也的手不禁發顫，害怕手中這條脆弱的生命真的會立刻消逝。而且現在該是吃晚餐的時候了，可是由美卻沒有出現在別苑，這樣的不尋常令和也更加確定自己的猜測。

　　害怕會失去藤子的恐懼讓和也再也坐不住，連忙放開手就要起身，一邊還說道：「藤子，等我，我去山下給妳找醫生！」

　　不料藤子卻臉現驚慌，嘶聲喊道：「不要！」才剛喊完，一陣劇咳便伴隨而來，果然成功阻了和也的腳步。

　　「藤子，沒事吧？」

　　和也重新坐下，見藤子努力試著想坐起身，便心疼的主動將她摟進懷裡，眸底滿是悔意。

　　藤子還在咳，咳著咳著，卻咳出了淚，手還捏住和也的袖子不肯放，就怕手一放，他便又離開了。

　　和也自然也不想和藤子分開，但是聽她那樣咳，咳到連氣都要喘不過來，和也只好一邊輕拍她的背，一邊柔聲哄道：「小藤子，妳乖，先讓我去找醫生來看妳好不好？我說過，好妻子不該讓丈夫擔心，對不對？」

　　沒想到，藤子竟搖頭，勉強抑下咳聲，以那早已被咳壞的、低而喑啞難聽的嗓子說道：「你說謊……」

　　「我說謊？我什麼時候對妳說謊了？」

　　藤子的指控立刻讓和也心慌了，又或者該說是……心虛。

　　的確，就算和也再怎麼認定藤子才是他唯一的妻，在世人眼中，加奈才是他名義上的妻子是不爭的事實。那麼，如果被藤子知道了這件事的話，她會怎麼想？

　　會不會，她早就知道了？所以才指控他說謊？

　　藤子依舊將臉埋在和也胸口，未曾抬首觀察和也神情，卻還是發現到他的慌。

　　「所以……仕郎說的果然是真的？你……你真的……娶了別人？」

　　藤子沙啞的聲音裡沒摻入半分情緒，像是早已經確定，又像是早已經心死。

　　「藤子，我……」

　　此時和也早已無暇去思考仕郎是何時對她說這些的了。

　　他急著想解釋、想懺悔，但是藤子接下來的劇咳又硬生生的讓他將想說的話哽在喉間，只能急著輕拍藤子的背，替她順氣。

　　待咳聲暫歇，藤子才終於緩緩抬眸，那眼角還掛著灼熱的淚，直直燙入和也心底，瞬又轉寒。

　　「一定……是因為我不乖……所以你才娶別人來懲罰我，對不對？」

　　「傻瓜，別胡說，妳又沒有做錯事，我怎麼可能會懲罰妳？」

　　和也蹙緊眉心，完全不明白藤子為何會說出這種話。就算加奈真的成了他名義上的妻子，那也不是為了要懲罰藤子，反而是為了要報復長門一家。

　　藤子並未因而心安，反而淚掉得更兇，聲音哽咽地道：「因為我沒有好好保護我們的孩子，讓孩子沒了，所以你討厭我、不要我了，對不對？」

　　「什麼孩子？」

　　和也愣住了，一時間，竟聽不懂藤子在說什麼。

　　藤子立刻哭倒在他懷裡，泣道：「俊說……孩子……流產了……沒了……對不起……對不起，和也！」

　　「孩……孩子？流產？所以妳懷孕了？」

　　待回過神，和也隨即失聲高喊，心口卻是一陣陣的發涼。

　　他可從來沒忘過，加奈曾說過，會讓藤子肚子裡的孩子消失。所以，是她做的嗎？是她害藤子流產的？

　　至於「俊」是誰，此時的他倒無暇去問。

　　卻聽藤子又邊咳邊繼續問下去，「俊說……你會讓別的女人給你生孩子，所以，那個女人……懷孕了嗎？」

　　聞言，和也只能沉默。

　　的確，加奈肚子裡已確定有他的孩子，但是他完全不想讓藤子知道這件事，因為這對失去孩子的藤子不公平。但是這樣的沉默明擺著是默認，藤子怎麼可能看不出來？

　　「所以……你要走了嗎？要回到她身邊？」

　　悄然鬆開本來抓緊和也袖子的手，藤子低下頭，一聲一聲的咳，令和也心頭也一陣一陣的疼。

　　「別再說了，我不會離開妳的，只有妳才是我的妻子！」瞧藤子咳得越來越厲害，和也只好急急將她壓回床上，替她蓋好被子，這才作勢要起身，說道：「我先去山下找醫生來，等妳病好我們就走，一起去別的地方生活！」

　　「不要！」

　　藤子顯然不願讓他走，再次緊揪和也的袖子。就算病弱，那力道也不輕，眸底則滿是不安全感。

　　「藤子……」

　　和也嘆了口氣，還待再安撫幾句，藤子卻又開口，「別走……別再離開了……拜託……」

　　聽她可憐兮兮的這麼說，和也終於心軟了。

　　反正要他現在拋下藤子下山，他也無法放心，還不如今晚先留下好好照料她，或許明日她身體就能好些也說不定。更何況現在這個時間點，醫生願不願意出診都還是個問題。

　　「好，我不走。」和也嘆口氣，輕輕撫摸藤子發燙的頰，「但是先讓我去幫你準備冰枕，好嗎？我只會離開一下下，不會離開屋子，好嗎？」

        藤子遲疑了一下，或許是因為和也神情的確很誠懇，又或者是想試著再相信他一次，所以她終於放手了。

　　和也這才鬆口氣，暫時走開去準備冰枕，在再次安撫過藤子後，又親自下了麵條哄藤子吃些，還替她淨身更衣，溫柔的服侍她睡下。

　　本想在旁看顧一夜，沒想到天尚未明，平時總是作息正常的和也也忍不住睡意而沈沈睡去……

　　直到他感覺到有事物輕撫過他的頰，將他驚醒為止。一睜眼，目中所見便是藤子蒼白的臉，與那完全不似病人、太過有神的雙眸。

　　「……藤子？」

　　和也困惑了，完全不明白正在發燒的她為何不乖乖睡覺。眼角隨意一瞥，那紙門外的黑明確的告訴他，現在還沒天亮。

　　而且，雖然他並不討厭藤子的觸碰，但是任誰被她現在的目光緊鎖，都會下意識的心頭發寒，宛若被毒蛇盯住的老鼠。

　　才想開口問藤子為何不睡，藤子卻對他笑了。明明是平時最愛看的甜美笑容，在這個夜裡看起來，不知為何反而讓和也感到毛骨悚然。

　　「和也絕對不會再離開我了，對不對？」只聽藤子這麼問。

　　和也聞言，以為藤子是因為太不安才睡不著，心裡的不安感隨即被憐惜取代。

　　「沒錯，我不會再離開妳了。」

　　和也堅定的回道，但是這個答案，卻只換來藤子搖首。

　　「我相信和也……但是，那些會搶走你的人，一定要消失才行！」

　　「什麼？」

　　和也愕然，這才從眼角餘光中，驚覺在藤子未抬起的另一隻手上，正握著一把明晃晃的菜刀！

　　「藤子……妳想做什麼？」

　　和也冷汗涔涔，畢竟他從未想過自己會有死在自己心愛女人手中的一天。

　　藤子卻笑了，笑得那樣詭豔。

　　只聽她以過於歡快的語氣說道：「只要有那個女人和孩子在的一天，你就會被叫回本家……所以，我要去殺了他們！」

　　「不行，藤子！」

　　和也慌得想起身制止，但是一陣鏗鏘聲響卻令他愕然低頭，望向自己的腳踝處……那上頭竟被套上了枷鎖、那個曾經鎖住藤子的鐵鏈！

　　趁和也愣愣望向腳踝之時，藤子無視自己身上僅著單薄睡衣，就這樣拉開房門走出外廊，任那廊外細雪吹上她的肩、她的髮、她蒼白的頰。

　　她依舊手持菜刀，身著白衣的她，與外頭漫天飛舞的雪花一襯，竟像是夜半索命的美麗雪女──儘管她的確是決定要讓自己雙手染血！

　　門外寒風終於將和也驚醒。

　　「藤子，等等！」

　　和也急著想追上，至少要在藤子走遠前攔住她。

　　可是一句輕輕的、很快便消散於風雪中的問句，卻止了他的步伐……

　　「一直以來，你喚的人，究竟是誰呢？」

　　是我？

　　還是……她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