像是要應驗俊的預言,又像是這是命運使然。

  於隆冬,一之宮家中終於再次傳出喜訊,只因一之宮家的主母在剛才被醫生確定有喜了。

  這喜事讓下人們暫時忽略了家主自新婚之夜後,就沒再與主母同房過,甚至將主母軟禁在房裡的事實。但是,那孩子的父親在醫生來替妻子做檢查時,並沒有在場表示關心,甚至根本未曾想過妻子最近不停嘔吐的理由。

  ──反正,她不過就是個生孩子的「工具」!

  男人正是這麼想的。

  無奈的是,就算他不關心妻子,但是替妻子看診的醫生依舊有責任告知他妻子已有身孕的事。

  「家主,醫生已看診完畢,希望能向您回報。」

  寂靜中,門外響起了總管告知的聲音。

  門內安靜了一會,似是無人在房裡,又像是那位家主懶得應話。新來的總管不禁感到有些侷促,心裡很明白家主對其妻根本是不聞不問,或許根本就懶得關心妻子的身體狀況,於是只好對等在一旁的醫生笑一下,想開口委婉送客。

  但是醫生卻只是對他笑了笑,竟伸手拍拍他的肩,然後自己動手拉開了紙門。

  總管見狀,立刻被嚇出一身冷汗,畢竟未經家主同意就進房,恐怕會被怒斥,但是還不等他開口阻止,醫生卻已經笑容滿面的在他眼前關上了門。

  家主自然不可能沒察覺有不速之客進房了。

  眉一蹙,本在習字靜心的和也終於擱下筆,卻沒有起身,更沒有轉頭望向客人,只端坐在桌前語氣冷淡的問:「有事?」

  「方才我替一之宮太太診斷過,已確定她有喜了,故特地來告知一之宮先生。」

  醫生笑意不減,但語氣卻十分平靜,一點也沒有報喜的人該有的愉悅感,更沒有要來向這位一之宮家主討賞的貪婪。

  ──難以理解!

  這是素來自負機敏的和也第一次有這種感受。

  一個不待主人允許便自行進入的醫生,除了是想討賞錢外,也有可能是單純的想親自報喜讓主人高興。可是聽醫生的口氣,似乎兩者皆非。

  話雖如此,但和也依舊沒有起身,更沒有轉身面對醫生。

  他只是以更加冷淡的態度回道:「辛苦了,管家會將費用支付給您,我還有要事就恕不奉陪。」

  的確,這樣子的態度是失禮的,但是和也根本就無心去應付這位醫生。

  就算當今一之宮家的主母肚子裡懷了他的種,哪又如何?

  他本就不打算承認那個女人是他的妻子,更不打算承認那個尚未出世的小生命是他的孩子。那個女人和小孩,只是他報復與交易的手段罷了。等目的達成,他會立刻回到自己真正的妻子身邊,再也不分離。

  如果說孩子無辜,難道被迫分離的他與藤子就不無辜嗎?

  ──這一切,都是那對父女的錯!

  和也眸底閃過一抹陰冷恨意,但除此之外,表面上,他卻依舊冷靜,甚至可說是淡漠的重新提筆,沾了墨,繼續按帖練字。自婚後,他就只靠寫書法來靜心,壓抑想回山中見藤子的渴望。

  不得不說,書法果真是足以引人細細琢磨的技藝。

  憤慨時,那鉤能如利刃般震懾人心;哀慟時,那豎亦如淚痕般筆直落下。明明不是畫,卻能在看似簡單的筆畫中,清楚的展現出書寫者當下的意志。

  和也專注的在宣紙上寫下字句,渾似忘了方才發生的事。直到臨摹完字帖上的一段,日頭已然西移,他才終於再次擱下筆,站起身要喚下人來收拾筆墨。可等他轉過身,方驚覺原來還有人在房裡。

  「您……」

  和也蹙起了眉,一時間也不知該說什麼才好。瞧那人裝扮,一身西裝筆挺又提著手提箱,顯然應該是方才那位進來報喜的醫生,就不知為何對方沒有離開。

  「您還有什麼事嗎?」

  見對方只是笑著,好似不打算主動開口,和也也只能這麼問,只是語氣可稱不上愉快。

  「的確,是還有件事覺得應該要提醒先生一聲。」

  醫生笑得神秘,那低沈嗓音聽在和也耳裡,不知為何竟覺得有些怪異……好像醫生變成了另一個人,聲音和剛才完全不同!

  「什麼事?」

  和也不禁起了戒心,忍不住開始懷疑這是不是什麼圈套?或許是長門派來的人?會不會是來警告他什麼的?

  當然,他的確是把加奈軟禁起來了,所以如果長門想威脅他放了自己女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。

  卻見醫生笑意不減,往他靠近幾步,然後壓低聲音問他,「您,難道不去看看那個女孩嗎?再不去見她的話,恐怕以後也沒機會再見了。」

  雖然醫生話中沒明指是「誰」,但是和也卻心一跳,立即想到那令他掛念許久的單薄身影。

  「你這話是什麼意思?」

  這一次,和也的語氣已經不再冷淡,反而摻入了焦慮。

  當然,這個醫生未必是在指那名被迫暫時與他分隔兩地的少女,或許醫生是想勸他去看看他名義上懷了他骨肉的妻子,但是和也卻下意識的認定醫生口中說的人絕對是藤子。

  事實上,他的斷定其實也沒有錯。

  只見醫生淡淡一笑,低語,「那個女孩就快死了,將孤獨的死在山中,帶著對您的懷疑與怨恨,死去。」

  醫生每說一句,和也的臉色就再多蒼白一分,等他說到這,和也已面無血色。

  「如今我已經告知您這件事了,接下來您希望怎麼做呢?」

  語末,醫生還聽似刻意的這麼問,讓和也反而開始懷疑這個人是否真是長門家派來的人,故意要來給他一個下馬威。

  懷疑一生,讓和也終於按捺不住,衝向前揪住醫生的領帶喝問:「你們究竟對她做了什麼?我都已經按照你們的意思娶那個女人為妻了,你們還想害她什麼?做人不要欺人太甚!」

  「一之宮先生,請您冷靜一點。」醫生並沒有被和也嚇著,反而輕鬆異常的自和也手中抽開領帶,再輕拍他的肩,說道:「我並沒有對那個女孩做任何事,只是……恐怕會真的有人要對她做什麼事。」

  和也聞言一愣,在不自覺的被醫生挪開手後,才神情轉為凝重,問:「你果然不是普通醫生吧?」

  「我的確不是普通醫生。」醫生笑意轉深,續道:「但是我的真實身份並不重要,我只是來提醒您,有人正貪圖著那位少女的靈魂,你可得當心。」

  「貪圖……靈魂?」

  這話讓和也不禁錯愕,完全不明白醫生何出此言。

  醫生笑而不語,像是不打算再多做解釋,又似是覺得話說到這已然足夠。

  腦袋停擺了一陣,和也才終於回過神來,重重呼出一口胸中濁氣,問:「老實回答我,你究竟是誰?」

  和也滿臉戒備的模樣令醫生唇邊的笑意斂去,轉為嚴肅。

  「我也說過了,我的真實身份對您來說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,我想要幫您,因為我不希望您走上和我相同的道路。」

  醫生長長嘆了口氣,轉過身,留下最後一段話。

  「要現在放棄一切,選擇與她相伴終身;還是要繼續這無意義的復仇與執著,使你們只能天人永隔……這都要看您自己的決定了!」

  「等等!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?」

  聽他這麼說,和也心中不斷增加的不安便再也難以壓抑,見醫生似乎轉身就要走,便下意識的手朝他一抓。

  但是他只抓到了空氣,眼前的人影竟在眨眼間消失無影!

  「怎麼會?」

  和也愣住了,完全不明白為何會有人能夠在他的眼皮子下消失。

  難道,這只是一場白日夢?

  和也遲疑的收回自己抓空的手,猶豫一會後,終於還是走至門邊拉開門,往外頭走廊一看,但是外頭亦無人影,靜得宛若死域。

  「這是……怎麼一回事啊……」

  和也一邊喃喃,一邊退回房間,有些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在做夢。只可惜在他捏了自己手背一把後,那痛覺很清楚的告訴他,他人很清醒。

  所以,那個奇怪的醫生說的話,或許……也是實話?

  和也眉一蹙,終於按捺不住腳步走出房間,踏上已有一段時日未踏上的路──那條能通往山中別苑的小徑!

  的確,若是現在去見藤子,等同是違背了與加奈的約定,甚至會阻礙報復之路。但是,無論是那個誓言,還是復仇,都沒有比藤子的性命還重要!

  頂多,就是拋棄這一切,直接帶藤子遠走高飛罷了。這個世界這麼大,總會有兩人安心棲身之處,他亦相信憑自己的能力,就算是要白手起家也沒有問題。

  反正加奈已經確定懷孕,一之宮家就有了繼承人,他對一之宮家的責任算是完結。就算加奈生出來的不是能繼承家業的男孩,也還有仕郎可以繼承一之宮家的家主之位,再不濟也有那曾貪圖家主之位的叔叔能繼承。

  一之宮家的家業算得了什麼呢?

  沒有人知道,對他來說,在失去木下藤子之後,他有多麼渴望兩情相悅的愛情,甚至願意為了愛情放棄一切。

  就算這只不過是個一生衣食無憂的男人的自大與浪漫,聽在其餘一生汲汲營營於金錢的人耳裡,肯定只會笑他蠢、笑他傻。但是對於現在的他來說,金錢的確是不比愛情還來得重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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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子非蝶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