流星雨後的黎明方過,感到有些疲憊的艾菲被聖靈領去歇息,只餘白獨自站在與艾菲談話的林中,一臉若有所思的垂首。

  清風吹拂而過,搖起一陣沙沙葉響。

  白似有所感,緩緩抬眸往樹後望去,突然微笑問道:「既然妳很擔心他,為何不自己來和他說呢?」

  聽她這麼說,樹後藏匿的人影才緩緩走出,卻不是菲妮塔又是誰?

  「我……無顏見他。」

  菲妮塔面露苦笑,慢慢走近白。待兩人並肩,在金色陽光下,面容迥異的二人竟又驚人的相似。

  「為什麼會沒臉見他?」白終於忍不住問了。

  「因為我虧欠他許多,卻又沒辦法回應他的感情。」菲妮塔苦澀不減,低聲回道。

  白默然半晌,才又開口,「但是,妳依舊關心他,不是嗎?雖然艾菲沒發現,但我知道妳打從一開始就在那裡聽我們說話了。」

  「對不起,我不是故意要偷聽的……」菲妮塔微現赧色,「我只是不知道該出去說什麼才好。」

  聞言,白沒立刻接腔,反而沉默凝視菲妮塔許久,才面現恍然地道:「我明白了,你們本是一體的,因為太過靠近,不需要溝通就能明白對方所感,所以反而更加不明白對方,學不會如何和對方坦誠自己的心!」

  這話說得菲妮塔微微一愕,過了一會,唇邊才終於漾起笑意。

  「或許真如妳所言吧。」

  「本來就是這樣啊!」

  白見菲妮塔未反駁,竟還擺出「妳真笨」的表情,指著菲妮塔的鼻尖說道:「像我和艾菲不熟悉,所以才會和對方談自己的事嘛!你們太親近,就會覺得沒必要說清楚啊!」

  菲妮塔倒也沒動氣,輕笑附和道:「是啊,妳說得對,這便是所謂的靠得太近所以看不清楚的道理吧?」

  但是這番話卻無法引起白的共鳴。

  「什麼靠太近看不清楚?為什麼靠太近會看不清楚?妳在說什麼啊?」

  白困惑的歪著頭問,卻只勾起菲妮塔的淺淺笑意,完全得不到回答。

  「總覺得好像被取笑了……」

  白不免感到有些挫敗,又覺得莫名其妙被菲妮塔扳回一城,心情有點不痛快,只是她也不明白這種針對菲妮塔的敵視是為了什麼。

  「我沒有取笑妳啊?」菲妮塔終於開口,「我只是在想以後的事。」

  「以後的事?」

  聞言,白依舊是不明白,究竟以後會發生什麼事能夠讓菲妮塔這麼笑。

  可是菲妮塔依舊只是笑,完全沒打算回答她,這讓白不免洩氣,覺得自己方才的論點絕對是大錯特錯,艾菲不懂菲妮塔的心肯定不是因為兩人本是一體所以無需多言,而是菲妮塔太愛搞神秘!

  「算了算了……」

  白無力擺手,決定換個話題不和她玩猜心。

  「所以,妳一定要親自喚醒母神嗎?」

  神情轉為嚴肅,白沈聲問道。

  「沒錯。」

  菲妮塔答得很快,沒顯露半分遲疑。

  「難道妳就不會害怕嗎?妳難道不知道,若是妳無法成功喚醒母神,可能會死?」

  面對菲妮塔的堅定,白的心情反而萬分複雜。

  她畢竟是被長老以成為「祭」為目標而培養長大的,若非遇上艾尼爾,她根本也不會想到要逃避這個責任,更不會想看看這個可能要犧牲她才能繼續存在的世界。

  就連她這個打從出生的那一刻起,就為了成為「祭」而活的聖靈都會想逃了,為何菲妮塔這個普通人類卻願意成為「祭」?

  菲妮塔輕笑了幾聲,反問:「妳真的很在意這件事嗎?而且,我以為妳應該早就知道我的答案了才對。」

  「所以,真的是為了艾尼爾嗎?」白搖頭,「但我還是不明白,為什麼?活著的人不是比死去的人更重要嗎?為何妳寧可傷艾菲的心?」

  「因為,總是會有那麼一個人,會讓妳願意為他付出性命去守護。我現在之所以能好端端的站在這,是因為艾尼爾犧牲了自己。所以,現在該輪到我救他了,因為只要母神甦醒,他就能得救。」

  菲妮塔臉上滿溢不悔,那是另一種白無法瞭解的神情。

  「如果妳失敗了,那艾菲該怎麼辦?而且妳為何會覺得只要喚醒母神,艾尼爾就能得救?」

  一想起艾菲提及菲妮塔時顯露出來的痛苦,白不知為何的就無法接受菲妮塔的決定。

  「為什麼妳覺得我會失敗呢?」

  菲妮塔沒有直接回答白的問題,反而拋出另一個問題。

  白眉一蹙,立刻聲音微揚說道:「因為真言不齊全啊!想用不完整的月琴喚醒母神根本就是不可能的,否則過去我們也不可能一直喚不醒母神!」

  「那麼,真言,真是如此必要嗎?」菲妮塔微笑再反問一句。

  「怎麼可能不重要?」白眉頭攏得更緊,回道:「母神只能被真言喚醒,這是長久以來的規矩!」

  「是嗎?」

  菲妮塔臉上笑意不減,語氣卻轉為神秘,讓白猜不透她心中所想。但是無論她是否猜得透菲妮塔,為了不讓艾菲難過,白還是沒辦法不再開口勸幾句。

  「求妳還是放棄吧?妳也不希望見艾菲陷入不幸吧?他是真的很愛妳啊……」

  難忍的劇疼在心口蔓延。

  白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有自己的心被血淋淋挖出的疼痛感,卻知道若是菲妮塔代替自己成為祭死了,那還不如依舊由她當祭,免得自己必須活著面對艾菲的痛苦。

  菲妮塔臉上笑意終於滲入了些苦澀,在輕輕一嘆後,才啟唇說道:「我明白,甚至明白他願意代替艾尼爾陪在我身邊,但是對我來說,艾尼爾不是任何人能取代的。」

  「可是……」

  白還想再說,但菲妮塔卻輕輕以指腹掩住她的唇。

  「白,妳是個溫柔的好孩子。」菲妮塔淺淺一笑,說道:「我明白妳是為艾菲好,但是早在艾尼爾要我來時,就註定了我一定要成為祭,為母神唱一曲。」

  白眉一蹙,還是忍不住避開菲妮塔的指,問:「可是妳沒得到完整的真言,又如何能唱出能喚醒母神的曲?妳知道詞嗎?」

  「那麼,妳認為,母神是為何而沈睡,又為何需要人以真言去喚醒祂呢?」

  面對白的問題,菲妮塔依舊以新問題回應,讓人不禁要懷疑她是否只是為了要轉移話題,或是想逃避面對不可能能喚醒母神的現實。

  此時的白恐怕是快將這一生皺眉的次數給用盡了,只能搖頭回答:「我怎麼可能懂母神的用意?只是母神這麼吩咐,我們聖靈一族自然也只能這麼做。」

  「所以,這便是你們無法喚醒母神的原因吧?」

  菲妮塔低嘆出這句話,字句聽來諷刺,口氣卻是溫和中帶有惋惜。

  「我不懂,妳這話又是什麼意思?」

  聽她說得肯定,好像她絕對懂母神不曾言明過的深意,這讓白反而感到疑惑。

  菲妮塔搖頭,依舊沒有直接回答白的問題,只說道:「不明白也沒關係,只是這一次,『祭』只能由我來當,因為這不但是艾尼爾的希望,也是為了回應『某個人』的犧牲。」

  「某個人?誰呢?難道妳認識前一任的祭、認識我的母親嗎?」白好奇的問。

  「很可惜,我沒見過妳的母親,但是我認識妳的父親唷。」

  菲妮塔微笑說出令白震驚的答案。

  「我的父親?妳真的認識我的父親嗎?」

  白緊張的衝向前捉緊菲妮塔的雙臂,像是不問出答案就不放開她,目光則緊鎖菲妮塔的視線,宛如想觀察她是不是在說笑。

  「如果長老沒騙我的話,我想『那個男人』的確就是妳的父親吧?而且他的確是聖靈,我曾經見過他的原形,是與其他聖靈完全不同,渾身火紅的聖靈。」

  菲妮塔神情淡然的這麼說,與白臉上的激動呈現強烈對比,連眉頭都不皺一下。

  「啊……」

  白在輕呼一聲後終於放開了菲妮塔,表情卻盡是落寞。

  這也難怪,畢竟她長這麼大都無法見自己父親一面,眼前這個女人卻疑似和自己的父親很熟,連父親的真實身份都知道,還見過他的原貌。雖然白總說自己對親人無感,但話說到這還是不免要介意。

  「所以,我註定要成為祭。」

  像是沒察覺白的失落,菲妮塔堅定說道:「這是為了回應他們的盼望、我的願望,還有母神的期望!」

  回過神,白喃喃地問,卻不知是在問自己,還是想再確定一次菲妮塔的心意。

  「真的……可以嗎?」

  「我,一定會成功的,妳只要看著我就好!」

  菲妮塔回以堅定一笑,不知為何地,看在白眼裡,竟下意識的也相信了菲妮塔,相信她一定能夠完成過去的祭達不到的目標,將母神喚醒、讓世界延續。

  但是,菲妮塔為何會如此有信心呢?

  白實在是很想自問,為什麼,自己就辦不到……

  談話至此可說是已經結束。

  菲妮塔笑著抬頭看了天光一眼,然後才對白微微頷首,說道:「我真的很感謝妳願意陪艾菲找尋真言,以後也請妳多多關照他了。」

  話說完,她輕輕一揮手,便走向遠處看似是來接她的雪白聖靈。白知道,那肯定是因為喚醒母神的儀式將在明晨舉行,所以聖靈們才會跟隨,好保護這個看似脆弱的人類祭──又或者是說,監視!

  聖靈辦不到的事,真的能由人類辦到嗎?

  或許,真的可以?

  艾菲也是人類,但他就能找到聖靈找不到的真言,不是嗎?

  白注視著菲妮塔纖細的背影,不由得深深迷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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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子非蝶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