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總之,因為我做錯事,所以夜詠選擇犧牲自己,將我留在她體內,代替我贖罪……」艾菲苦澀一笑,又言。
「或許會有人覺得,這只不過是讓被分為兩半的靈魂重新合一,成為一個完整的人罷了。但是,為什麼最後能夠保有意識、保有記憶的人卻是我呢?為何她必須要消失?」
艾菲的聲音再轉為淒厲,像是要讓滿心悔恨與懊惱穿越時空,傳達給那已經消失的存在。
「然後,等我再度甦醒,已是人事全非……」
嘆息輕輕,傷意卻沈。
艾菲聲音轉低,「當我清醒,人已與重生為菲妮塔的母親共生,她早就忘了我,直到發生了些事,讓我們的記憶開始融合,她才有了我的記憶。」
話說到這,聲音卻又拔高。
「但是,她卻已經不愛我,不是那個只在乎我的半身了!她愛上艾尼爾,那個成為我父親的男人,而我只能一次次的被她拋下,就像是這一次,她也輕易的拋下我,完全不顧我的感受,只將那個男人擺第一!」
艾菲呼吸開始變得急促,顯然情緒非常激動,讓在旁聽他說話的白不禁要擔心,暗地裡覺得現在的他也許會在下一秒因喘不過氣而昏倒。
但是艾菲並沒有暈厥,只繼續說道:「為了救她在乎的人,她可以拋下我,讓自己消失。我在她心中甚至比一隻雪精還更不重要,因為她可以為了求我救雪精,選擇放棄和我一起活下去!」
粗喘不止,艾菲再加快說話速度,讓語氣聽起來更加激昂。
「沒錯,她已經不只一次拋下我了!為了向艾尼爾贖罪,她留下我一人記得我們共有的一切;為了救活因她而瀕死的雪精,她又寧願犧牲自己也要求我救牠;連這一次,她依舊為了那個男人而扔下我獨自前來!」
「妳知道嗎?在多少個夢裡,我一直夢見她拋下我的那一刻,讓我驚醒一次又一次?」
字字血淚,句句誅心。
白著實不知該說些什麼,只能靜靜的聽,就如同她承諾的。
其實她現在真的很想走向前,給艾菲一個擁抱,告訴他已經沒事了。
但是她不行……
因為菲妮塔決定要親自喚醒母神,但白對她是否能成功毫無信心,故而根本無法向艾菲保證沒問題。
「所以,我恨那個男人,我討厭那個男人!」
艾菲語氣悲憤的邊說邊朝空揮舞拳頭,像是要揍某位此刻不在場人士幾拳,至於那個人,自然就是艾尼爾了。
「其實,我只是希望她能夠幸福而已!只要她能幸福,就算要我消失,就算她愛的人不是我,我也願意!」
雙目通紅的,他喊:「但是,她卻不肯完全放棄我,明明她都已經丟下我那麼多次了,為何還要把我生下,把自己弄成這樣?我……我已經不明白我在她心裡,究竟是重不重要了……」
又是一段沈默。
這是一種莫可奈何、一種摧心之痛,甚至還有徬徨無助摻雜在其中。
「老實說,我很難明白你為何有這樣子的心情……」
在經過這段大概稱不上冗長的沉默後,白才終於開口,誠實嘆道:「我從來沒有真正失去過誰,也沒有對誰投入感情,所以我完全不明白你的心情,只知道你很痛苦。」
聽她這麼說,艾菲反而感到驚訝。
「妳難道不希望見見妳的父母和兄弟嗎?不會覺得若是能和家人在一起,也許妳的命運會和現在不同?」
他問,卻只換來白茫然一瞥。
「為什麼要這麼想?」她反問。
艾菲不明白,對白來說,她雖然自小與家人分離,甚至連父母也不知道有她這個孩子的存在。但是長老為了讓她成為稱職的「祭」,便刻意教養她成為無情無緒、無求無慾的聖靈,使她對家人其實沒什麼認同感。
但是艾尼爾的來到卻改變了一切!
或許,艾尼爾一開始也和艾菲一樣,只是下意識的將白與菲妮塔的形象重疊。所以在他逗留在聖島時,總是會和她說許多聖島外的事,也會提到自己的家人,而這些事情根本不是長老會教她的。
這些新奇的事終於讓她有了好奇心,而艾尼爾和洛威克的耐性與溫柔又勾起她遲來的孩子氣,才讓她變得人性化許多,甚至渴望能親眼看看這個世界。
但是父母、家人,這些對她來說,依舊是太遙遠的存在,遙遠到要讓她因失去他們而難過都有些困難,頂多就是惋惜自己沒能感受到艾尼爾曾提過的「親情」,想知道是不是就如他所言般溫暖。
沒有擁有過,就不會懂失去的心痛。當初在艾菲面前表現出來的痛,只不過是因為感到無助、感到不自由、感到不滿足罷了。
不過艾菲還是不太相信白竟會沒有珍惜的人,忍不住又問:「那麼,我的父親,艾尼爾呢?妳難道不會覺得失去他是件痛苦的事嗎?」
「痛苦?為什麼?而且為什麼要說我失去他?他是我的東西嗎?」
白的神情更茫然了。
「難道妳不喜歡他嗎?」
雖然問對方喜不喜歡自己父親是件很詭異的事,但是艾菲還是禁不住想問,畢竟白提起艾尼爾時的眷戀神情他可沒忽略。
「喜歡啊!」白困惑的歪著頭,問:「但是喜歡又怎麼了?我也很喜歡伊賽特和艾尼爾身邊的龍獸啊?而且喜歡並不等同擁有吧?否則我喜歡的景色、喜歡的東西,難道都會變成我的嗎?」
這下艾菲反倒啞口無言了。
所以說,白所謂的喜歡,是那種和小女孩喜歡布娃娃、小男孩喜歡一條狗般的純潔喜歡,根本就不帶半點男女之情吧?
再回想過去與白相處的點點滴滴,那單純無知的處事態度的確可以證明,艾菲的懷疑從一開始就大錯特錯,白對艾尼爾的喜歡搞不好就和喜歡一本故事書一樣,只是喜歡他帶來的故事罷了!
不知道為什麼,一得出這個結論,艾菲竟覺得有些開心,卻又說不出個原因來,只好尷尬的作勢假咳幾聲,然後說道:「就算妳不懂也沒關係,妳肯聽我說,我就覺得開心了。」
「嗯!我會聽你說的!」
白笑瞇瞇的應,但又不知為何讓艾菲臉紅了。
「謝謝妳。」
想來想去,艾菲也只吐得出這三個字。
他害羞、他難為情,但也感到開心。
究竟是在開心什麼,其實他是真的說不上來。但是,或許這是一種終於能夠坦承自己心情的輕鬆感吧?
還沒理清自己心情,白卻突然問他,「那麼,你有和你母親談過你的感受嗎?你有問過她在想些什麼嗎?」
「呃……」
這話一被白問出口,艾菲在回想一下後,又不禁感到有些尷尬。
「好像……沒有……」
他低頭,活像是犯了錯的孩子般答。事實上回想起來,他的確在重生為艾菲後,就沒再對菲妮塔述說自己心情,像是重生後的兩人有了隔閡。
白倒是一臉困惑的指出矛盾點,「那麼,你剛才對我說的話,又為何不去和她說呢?你不是說若是你能和夜詠好好談的話,也許你們就不會分開了?」
「但是……但是大概……她也不肯和我說吧?」艾菲有些感到心虛,「而且,她可能也不想聽我說……」
「怎麼會呢?搞不好她還是很關心你、愛著你,只是逼不得已才留下你吧?我想如果我的父母知道我存在,一定也不會輕易拋下我吧?」
白雖然單純,但是或許正是因為單純,才能看得出菲妮塔對艾菲的在乎,至少菲妮塔與艾菲重逢時展露的欣喜並非作偽。
「真的嗎……」
雖然白是這麼說,但艾菲卻感到有些不確定,甚至可說是沒信心。
當然,這可能是因為他害怕從菲妮塔口中聽到自己不想聽到的答案,害怕再被她拒絕,所以他才下意識的自己拒絕和菲妮塔深談?
又或者,是他淺意識的拒絕接受他與菲妮塔已是不同人的事實,只要不去聽、不去看、不去問,銀夜和夜詠就能繼續存在?
「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還愛著你,但是你不問,就永遠不會有答案。」白斬釘截鐵的說。
原來,他是如此膽小,因為他連求一個答案都不敢……
苦澀一笑,艾菲復又喃喃低問:「那麼,如果她不肯說,不肯聽呢?」
「那應該就是時間還沒到吧?」
白很快的答,像是這個問題根本用不著煩惱、思考。
「就和我們一樣,也是在想說、想聊時才會開口,不是嗎?在對的時間,才能將對的事說出口吧?你也是到了今天才願意和我說你的事啊?而且你們不是母子、不是半身嗎?只要繼續陪在她身邊,她總會有開口的時候吧?」
白的這番話宛若清流般注入了艾菲的心中,竟輕易的就將他心中死結給解開了。也許就是因為白很單純天真,才能如此輕易看透普通人忽略的問題所在?
艾菲終於又笑了,在長長吁出一口氣後,才說道:「是啊,妳說的對。」
就算是他,也有無法對菲妮塔說出口的事,更別提他根本沒有主動問過菲妮塔的心事。既然如此,他又有什麼資格去怨菲妮塔?他們已經不是銀夜和夜詠,已經無法心靈相通了。所以,就必須要有其中一方主動靠近對方才行!
那麼,就等喚醒母神後再問吧?
或許到了那時,艾尼爾就會醒了,到那時再將一切問明白的話,他也能夠放心去完成對白的承諾,陪她旅行,同時也讓自己拋棄過去,真正的獲得新生吧?
想到這,艾菲立刻對白微微一笑。
雖然不明白艾菲的神情為何會突然轉為溫柔,但是白的心跳卻加快了不少,有些慌,又有點開心。
──如果可以永遠都讓他這樣笑就好了!
她亦回以一笑,誠心向那尚未醒來的母神祈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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