艾菲不知道,菲妮塔是否也經歷過同樣情況,只知道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什麼都看不見,若非祭還牽著他的手,他可真不確定身旁的伙伴是否還在。

  打從走進白光後,祭就改為走在艾菲前頭領他走。不過這也難怪,畢竟對她來說這可是回家的道路,如果連怎麼回去都不知道,那她也白出生在聖島上了。

  這構成道路的光雖然不刺眼,卻非常的強烈。艾菲不禁懷疑,這條星之路會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,又會不會有人好奇誤入其中。

  不過,也許這條路只有特定人士才會發現吧?要不然,當初為何就只有菲妮塔會發現,而他竟然沒有注意到呢?

  這路途似乎很漫長,讓艾菲忍不住開始胡思亂想。

  曾經在神殿中見過的異象,那個菲妮塔躺在水中沈睡的景象,在這可能即將見到她的時刻添增艾菲的不安。

  為什麼會讓他看到那種畫面呢?

  難道,是因為菲妮塔陷入危險之中了嗎?

  還是說,其實她早就已經選擇自盡了?

  擔心的,艾菲的掌心沁出了冷汗。

  就在這時,祭突然加重手上力道,柔聲說道:「放心吧,不會有事的。」

  這席話竟如同溫柔的春風般,吹散了艾菲心中的不安。

  難道她知道我在害怕什麼嗎?

  感受到她的手傳來的力度,那緊緊交扣的十指讓他有了兩人心靈相通的感覺。

  一定,不會有事的吧?

  艾菲微微一笑。

  往前走,最終會迎來什麼樣的終點呢?

  世界會毀滅嗎?

  菲妮塔的願望能實現嗎?

  他許下的承諾,不管是對菲妮塔、對祭、還是對伊賽特的約定,真的能夠達成嗎?

  如果不繼續往前走,就不會有答案了吧?

  這一路走來,無論身旁的人是誰,他總覺得,在失去了什麼的同時,似乎又知道了些什麼。

  或許,這就是成長?

  想歸想,在不知不覺間,這路途,似乎走了有一個世紀那麼漫長,又好像只走了一分、一秒。

  光,終於散了。

  艾菲聞到了青草的味道、野花的香氣,感受到風的吹撫、空氣的沁涼,聽見了樹葉沙沙作響、還有某種生物細微的振翅聲。

  然後,迎接他的,則是那身穿一襲白裙,墨髮披肩,唇漾盈盈笑意,外表看起來約莫二十餘歲的女子。

  「……月詠?」

  放開了祭的手,艾菲滿臉不敢置信的停下腳步注視那女子,那個名為菲妮塔的女子。甚至沒有意識到,自己竟直呼了她的真名,沒有稱她為母親。

  然後,那名女子,那名讓艾菲心碎、思念許久的女子,終於開了口,柔聲說道:「銀夜,你終於來了。」

  「月……夜詠!」

  聽到那久違的真名,艾菲亦改了口,然後含著淚朝菲妮塔跑去。

  在此時此刻,他並非星弦,而是那深愛著夜詠銀夜……

  緊緊的擁住那纖細身子,艾菲發出嘹亮的哭聲,像是要將所有擔憂與不甘一次傾瀉。而他這難得的反應倒讓不遠處的祭和伊賽特傻眼了,因為他們從未見過艾菲這般失控。

  ……不,其實祭也不是沒見過艾菲哭,只是沒見過他哭得如此賣力!

  「我的半身,我的孩子啊……」菲妮塔回擁那比自己還高大的孩子,低聲嘆道:「對不起,讓你擔心了。」

  「嗚哇──!為什麼什麼都不對我說?為什麼要瞞著我來這裡?我以為妳為了那個蠢笨男人打算尋死,我真的好怕、好怕失去妳,妳知道嗎?如果妳真的死了,我一定會回去,把那個男人連冰一起砸爛!」

  艾菲邊哭邊吼,簡直是恢復為過去銀夜非夜詠獨尊的本性。

  菲妮塔苦笑,無奈說道:「我並不打算自盡啊?除非真的沒辦法救艾尼爾了,否則我不會尋死的。」

  言下之意,就是如果艾尼爾不能活,那她也會陪他死。

  「就是因為妳總是把他看得那麼重,我才會那麼討厭他!」艾菲發出一聲怒吼,「難道我對妳來說就不重要嗎?妳都沒想過我的心情嗎?我愛妳!我愛妳啊!」

  除了早已明白艾菲感情的菲妮塔之外,祭和伊賽特又震驚了。

  「祭……雖然我明白我不是人類,可是人類的親人都是如此表達孺慕之情的嗎?還是說那一位並非艾菲的母親,而是他的戀人?」伊賽特忍不住小聲問祭。

  聽伊賽特這麼問,祭卻只能苦笑,同時想起艾菲曾經說過的話……

 

  「她……是比我的生命還要重要的人……」

 

  不知道為什麼,祭竟突然覺得心口有點悶、有些疼了。

  卻聽菲妮塔溫柔但亦殘忍的說道:「對不起,艾菲,我沒辦法活在沒有他的世界之中,畢竟我是他的歌姬,只能為他而唱啊!」

  「夜……」

  「對不起,我已經沒辦法只成為你的歌姬,沒辦法回頭當夜詠了。」

  菲妮塔輕輕掙脫艾菲的懷抱,抬手撫上艾菲滿是淚痕的臉。

  「抱歉,這是我最後一次叫你銀夜了。以後,你身邊會出現比我更重要的人,會有更值得你守護的對象。從此,我們就不再是一體了。」

  踮起腳尖,菲妮塔柔柔在艾菲頰邊留下一吻,這才轉過頭,對站在不遠處的祭與伊賽特微笑。

  「我們,又見面了呢。」

  菲妮塔的這句話是對祭說的。

  祭垂下眼眸,淡淡的嗯了一聲,卻明顯表現出不想被搭話的態度。

  菲妮塔倒沒有因而生氣,反而繼續笑道:「這段時間,我的孩子受兩位照顧了。」言罷,她還彎下腰向祭與伊賽特表示感謝。

  「哪裡,我們才是受艾菲諸多照顧。」

  與祭的排斥不同,伊賽特卻是連忙低頭,誠實的道出聽似客套,但也算是實情的話語。

  菲妮塔輕輕一笑,突然走向祭,作勢要拉她的雙手。祭雖然想閃避,可不知為何竟是身體不聽她使喚,眨眼間,她的手便感受到了菲妮塔掌心中的微涼。

  只聽菲妮塔笑著說道:「雖然不是第一次見面了,但是這是我們第一次能夠面對面說話吧?所以請讓我自我介紹一下。我是艾菲的母親,而現在,請妳叫我『祭』就好。」

  「妳說什麼?」

  聽她這麼說,祭反而嚇了一跳,至於站在後頭的艾菲自然也嚇得不輕。

  「『祭』應該是我死後才會被他人繼承,妳怎麼可能……」

  「不好嗎?」菲妮塔淺笑打斷了祭慌張的話語,「由我來代替妳承擔這個責任,不好嗎?我可是真的言靈者唷。」

  「我……」

  雖然祭的確不想死,也不敢承擔若是喚不醒母神的後果,但是一想到這個女人是艾菲的母親,而且是他最珍惜的女人,便忍不住道:「妳難道不知道,妳可能會死嗎?」

  「人,總是會死的。」

  菲妮塔微微一笑,眸底卻是哀傷,也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己的丈夫。

  「當然,我並不是什麼偉大的人,更不想拯救這個世界。我只是個自私的女人,想要母神救我的丈夫,如果丈夫還是不醒,那我就陪他一起沈睡,如此而已。」

  「母親!」

  聽她這麼說,引得艾菲再一次驚呼,稱呼倒是在不經意間改回來了。

  只見菲妮塔回頭對他笑了笑,柔聲說道:「你會找到你真心、必須想守護一世的人的,艾菲。也或許,你早已找到了?」

  這番似意有所指的話語讓艾菲俊臉一紅,腦海中浮現的竟是祭的身影,反而因此什麼話都說不出來。

  菲妮塔又輕輕一笑,轉回頭,放開祭的手。

  「謝謝妳一直陪著艾菲。」

  「哪……哪裡……」

  聽到這誠懇真切的話語,祭也跟著臉紅了。

  「那麼,我該如何稱呼妳才好呢?這位小姐?」菲妮塔又笑盈盈的問:「既然我已經成為『祭』了,那麼,妳也該有個名字讓人稱呼吧?」

  「咦?可……可是我沒有名字,從小族裡就稱我為祭。」

  聽菲妮塔這麼問,祭反而顯得有些慌,甚至還讓她懷疑起自己生存的意義。

 

  ──如果她不再是「祭」,那她可以是「誰」?

 

  茫然。

  她,究竟是「誰」?

  祭無助的回望眼前女子,而這個女子,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奪去了她的名字、搶走了她的生存意義。

  可是,她該恨這個人嗎?

  她自己不也想過要逃避這個意義、甩開這個名字?

  是啊,這是她的罪,是她的罰,她能怨誰?

  祭低下了頭,無語。

  一個逃避自己使命的人,是沒有權力開口抱怨的。

  但是,就算是這樣的她,卻還是有人願意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。

  「白。就叫妳白,好嗎?」

  菲妮塔走向前擁抱了祭,在她耳邊柔聲這麼問。

  「白?」

  祭愣愣重複,卻不明白為何菲妮塔要這麼喚自己。

  「因為妳就像是一張白紙啊,我很期待艾菲會替妳染上什麼顏色呢。」

  菲妮塔笑瞇了眼,只是說出來的話卻有些曖昧,甚至還隱約有打趣自己兒子的意味。

  祭……或許現在該稱她為白了,雖然白聽不懂菲妮塔說這話是什麼意思,但艾菲卻不依的喊了聲母親,臉再次漲紅。

  「難道不是嗎?你和她有了約定吧?」菲妮塔終於放開白,轉過頭對艾菲笑道:「我知道的,你一定會找到你想守護的人。」

  菲妮塔此話一出,卻讓艾菲感到震驚,並且啞然。

  沒錯,他的確承諾過要陪白遊遍這個世界,但是直到現在他可還沒向菲妮塔提及這件事。

  所以,她為什麼好像什麼都知道了?她又知道了多少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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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子非蝶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2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