♡蝶舞藍月♡

　　可琳死了……

　　殷紅的、被拖曳得長長的血跡，自她床邊一路扭曲的延伸到家門口。

　　格南從來不知道，原來人的體內有這麼多血。

　　他看見了可琳被血染為暗紅的雙唇，那死亡的容顏不知為何，竟沒有死者應有的灰敗臉色，就像只是塗上唇膏、閉眼沉睡的女人，反而多了股她生前沒有的嬌艷。

　　發愣許久，格南才俯身將可琳抱起，心中一邊感嘆，原來姊姊是那麼的輕……

　　死亡，也只有這樣的重量嗎？

　　啊……應該要替姊姊舉行喪禮吧？

　　格南決定將姊姊抱至墓園，而非請神父至家裡，只因為他捨不得再讓姊姊離開自己的懷抱。

　　此景令他不禁認為，這是他的罪……

　　是因為他昨晚離開可琳，沒有理會她的呼喚，所以她離開了！

　　如今，可琳應該可以在天國中，與父母及兄長幸福的過日子，不用再擔心人魚的歌聲了吧？

　　格南一邊這樣想，一邊面無表情的抱著冰冷的屍體，朝村裡教堂走去，連滴淚水也沒流。

　　畢竟，他有什麼權力流淚呢？

　　「難道你想像我一樣，背棄自己重要的人嗎？」

　　曾經有人問過他這個問題。

　　但是，如今再怎麼後悔，也沒有用了，不是嗎？

　　可琳細瘦的手臂無助的在她身側晃動，像是還在等待格南去握緊。

　　天亮了，村裡的人開始三三兩兩的走出屋外，準備展開新一日的工作。

　　當他們看見走在街上的格南，及他懷裡的可琳後，眾人不是不敢相信的驚呼出聲，便是與旁人竊竊私語。但是格南空白的神情卻讓他們不敢走向前詢問情況，只能情不自禁的跟隨在後，看他想將可琳帶往哪去。

　　轉個彎後，教堂的尖塔總算近在眼前了！

　　格南沒有改變方向，一步又一步，慢慢走到教堂門口。背後的人龍變得更長了，在看到他竟然抱著可琳來到這，而不是想辦法帶她去找醫生後，眾人便明白可琳真的已經死去，畢竟村裡死去的人都會葬在這座教堂的墓園。

　　後方的人們望向格南的眼神，逐漸轉為困惑與憐憫，但格南完全沒去在意，反而開口喊道：「神父，請您開開門！」

　　一聲又一聲的呼喚讓教堂裡的神父聽見了。

　　已經年邁的神父緩緩推開門，看到了站在門外的格南及他抱著的可琳，還有站在格南身後的群眾。

　　「請幫幫我，讓可琳能安息。」

　　格南的語氣十分平靜，表情也不顯哀悽，連聽聞可琳死訊的神父都比他顯得傷痛，相形之下，格南的態度反而顯得不合常理。

　　「請和我來吧，孩子。」神父雖然一臉惋惜，卻還是領格南走到教堂後方，而身後村民更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，全數跟了上去。

　　這是個窮困的村子，大多數下葬的人是連個棺木也沒有，只能草草挖個洞、裏生前睡著的床單埋葬的。而貧窮的格南自然也沒有辦法給可琳一個棺木，甚至連塊墓碑都無法給她。

　　神父取來了鏟子，但是格南似乎不想將可琳放下，親自替親人挖掘墓穴。身後的人群議論紛紛歸議論紛紛，但還是猜想他可能是捨不得與可琳分開，便乾脆自動自發的一同合力替他挖出了墓穴。

　　格南自從和神父說過那句請託的話後，便一直保持著沉默。直到洞的大小已足以埋葬一個人了，他才走向前，自己跳進那個洞穴，卻在要將可琳放下時，眉頭輕皺了一下。

　　太髒了啊……若是讓姊姊睡在這裡，姊姊會不會生氣呢？

　　這個問題突然閃過腦海，讓他有些遲疑了。

　　神父見格南遲遲不肯放下可琳，以為他是不捨了，便柔聲勸道：「她的靈魂已經回歸主的懷抱，放下吧，讓我們好好與她道別。」

　　格南抬頭望了神父一眼，然後又重新低頭看可琳帶有死氣的容顏。

　　妳也變得美麗了呢，變得比生前還要美麗……再也不會變老，就和愛蜜莉一樣，擁有永恆不變的容顏。

　　格南淡淡的笑了笑。

　　反正人都死了，已經脫離這副臭皮囊的她，一定不會介意這裡髒不髒吧？

　　就在這時，洞外突然有人問道：「可琳身上的血跡不先清理乾淨嗎？」

　　格南聞言，抬頭看了說話的婦人一眼。她是平時幫忙照顧可琳的婦人，經常對外聲稱自己將可琳及格南視作自己的親生兒女。如今她的眼眶泛紅，神情看起來竟比格南更加不捨，讓格南有些感到荒謬並且好笑。

　　根本就不需要吧……

　　既然生前的她從未穿過美麗的衣服，如今卻以血在她裙上綻放美麗紅花，唇上的血又像唇膏般，讓她變得前所未有的豔麗。這樣難得的模樣，為何要將它破壞？

　　格南重新收回目光，專心並且溫柔的將可琳安放進墓穴。頭頂上方跟著傳來幾聲哭咽，像是在葬禮上非要這般哭泣才是正確的。但是格南卻為此不耐的皺起眉，然後俯身在可琳頰邊印上一吻。再抬首，他只覺得前所未有的輕鬆。

　　這下，所有的包袱都消失了，他也能安心去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，不再有人會來絆住他的腳步，也不用顧及他人感受了！

　　他轉過身，翻身跳出可琳永眠的墓穴，然後拍淨手上塵土，這才轉身繼續望著可琳。

　　神父開始唸起禱詞，內容無非是在讚美死者及神的慈愛。但是側耳傾聽的格南卻臉上泛起冷笑。

　　「……既殘酷、又只將人類視作玩具，還將幸福藏在人類碰不到的地方，這樣的神可真值得人崇敬。」

　　格南突然想起星奈曾經說過的話，這讓他忍不住有些想笑出聲。因為，若是讓她聽到這些禱詞，恐怕又會發表什麼駭人聽聞的高見吧？

　　他低下頭，盡力掩飾臉上不合時宜的表情，努力想表現出哀傷的感覺，卻連滴淚都流不出來。旁人卻是泣涕漣漣，沒哭的人至少也會紅著眼眶、含著淚，看起來還比格南更加難過，真不知誰才是可琳的親人。

　　冗長的禱詞總算是結束了，也該是正式讓可琳入土為安的時候。

　　格南率先拿起鏟子，鏟起一些土，然後再看可琳最後一眼。

　　難得這樣美麗的姊姊，以後再也見不到了……

　　格南輕嘆了一口氣，然後輕柔的將土蓋在可琳腳邊。

　　他還不想這麼快將可琳的容顏埋葬，想再多看幾眼，但是其他參與這場葬禮的人們並不懂格南的心思，只一心想著要幫忙拿鏟子埋葬可琳。也因此，格南很快就看不到可琳的臉了。

　　「晚安，姊姊，妳再也不用擔心了……」

　　望著已被壓得平整的地面，格南輕聲對已聽不見的可琳如此說道，面容依然十分平靜。

　　然後，他無視其他村民的安慰之詞，轉身離開墓地，心思卻已往那海岸飛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