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了日夜輪替,艾菲僅能以自己的生理需求來做評估,估算他們一行人已在綠之境停留至少五日。
綠之境並非不美,可是天天看同樣的天、同樣的花、同樣的草、同樣的樹木與湖水,再怎麼喜歡這裡,看久了也是會膩。
一成不變的景色容易讓人鬱悶,艾菲甚至覺得自己的思緒也停頓了,幾疑自己有可能將葬身於永夜之下。要不是他不敢走,早就去叫伊賽特帶他離開。
伊賽特一直都趴在屋外,隨時都是那副疲憊模樣;祭依舊愛爬樹,坐在樹上發呆。
或許在綠之境中,時間毫無意義,每個人只能不斷重複做一樣的事,就如同這永恆的夜色不褪。可這樣的永恆,卻讓艾菲感到悶、感到慌,像是陷入泥沼之中無法自拔。
當然,艾菲也不得不承認,綠之境是個奇妙的地方。
除了王與那個引路人……或許還要加上守門者,艾菲就沒再見過其他綠之境的居民。這裡除了植物之外,就只有水的存在,與所謂的「精靈隱居之地」這個傳說完全不符。
話雖如此,但是當艾菲肚子餓時,總是會有熱騰騰的食物放在餐桌上,渴了也有香甜可口的水能喝,讓人不禁要懷疑這些食物飲水是從何而來。
這真的是無微不至的「款待」,只是就算沒餓著也沒凍著,主人卻好似遺忘了客人,沒再喚他們至座前。
或許王根本就不打算將真言交給他吧?
艾菲忍不住這麼想,幾乎想要前去王座前,質問王的打算。
然後,在他忍無可忍前,那被王指派要照顧他們的引路人終於前來傳達了王要見他們的訊息。
一如首日來到綠之境時一樣,伊賽特帶著艾菲與祭,飛到王座之前。
當艾菲與祭兩人跳下伊賽特的背,在樹根上站穩後,不知道是不是錯覺,艾菲竟覺得短短幾日不見,王竟顯得有些憔悴。話雖如此,但王依舊安坐於位,問:「諸位,近日可好?若有怠慢之處請見諒。」
「不算壞吧。」
祭聽似隨意的答,眼角餘光卻悄然瞥向艾菲,似在思考什麼。
「那麼,各位可考慮好了?」王又問。
這一次,換艾菲暗自壓下心中急躁,主動開口,「王,可以請您先告訴我原因嗎?為何不能將真言交給我們?」
艾菲並不覺得王是為了私慾才想保有真言,否則王理應不會告訴他還有「真正的真言」存在。可是,就算取得那真正的真言,若是無法取得與世界樹融合的真言,那月琴上的弦依然完整。
尼諾希望艾菲和菲妮塔能找齊所有真言,將月琴帶至聖島,歸還給原主。可是現在少了一個真言,不就無法完成尼諾的願望?
若是王沒能給出足以服人的理由,艾菲決定,就算王不給,他也會拼了命的搶奪那最後一個真言,就算成功機率渺茫,但還是必須試一試!
當然,關於該怎麼搶,艾菲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,畢竟這幾日他的思緒就如同綠之境的永夜般,幾乎難以轉動。
或許是看出了艾菲的打算,王露出略顯倦怠的笑意,說道:「看來,是必須要和你們解釋一下,如今這個真言與世界樹的關係了吧?」
王略垂下眼瞼,在看似思索了一會後,才說道:「我會得到這個真言,其實真的只是個偶然。當時母神剛沈睡,少了祂的看護,必須維持生死平衡的世界樹也有了枯萎的現象,甚至有了『不該出現的生命』與『無法誕生的生命』現象產生。」
說到這,王向伊賽特投去憐憫的眼神,但是伊賽特卻神情平靜。或許,這是因為牠早已自艾菲口中得到了屬於牠的「真名」,成了真正的「存在」了吧?所以才能毫不在意。
「世界樹力量的枯竭讓我明白事情已無可挽回,或許這個世界會因為生與死的失常,而在母神重新甦醒前毀滅。」
「但也能在這之前喚醒母神吧?母神應該有辦法讓世界樹復原?」
聽王這麼說,艾菲反而更加困惑。畢竟若說世界樹會因為母神的沈睡而枯死,那麼只要母神醒來,應該就能解決這個問題了吧?而讓母神醒來的方法,便是收集齊真言,以月琴與真言構成的弦輔佐,唱歌喚醒母神,既是如此,那麼王就不該不將真言交給他們。
「你說的沒錯,只要母神醒來,所有問題都能解決。」王點點頭,卻又接著苦笑說道:「但是,『言靈者』皆被放逐於另一塊大陸上,使得母神失去了甦醒的機會。」
「您的意思是,我的族人都在做無用功嗎?」
插話的祭口氣隱約有些哀傷。
「有用無用,這個答案只在妳的心裡、只在妳的族人心裡。」王淡淡一笑。
祭聞言,乾脆低頭不語,也不知是否在暗自神傷。艾菲見狀眉一蹙,可在王面前又不好問她怎麼了,只好先將這問題擱在心裡。
「無論如何,由於我是世界樹的意識,所以無法離開綠之境尋找真言,更不可能幫忙喚醒母神。所以我只能盡力維持世間生與死的穩定,一邊等待契機。」
「然後,我終於等到了!」
王的語氣突然略微上揚,這是艾菲第一次見識到王的激動。
「本來只能在綠之境生存的我,對外界的認識全來自於死者的殘餘意識。可那一日,卻有真言隨著死者的回歸來到我身邊。」王突然抬起了頭,凝視那自樹冠上飄落的點點白光,一邊說道:「沒想到真言竟會以這種方式出現,我立刻將真言藏於世界樹的樹根下,等待『那個人』的繼承人來到我面前。」
「那個人?」
艾菲忍不住打斷了王的話,畢竟聽王的話,似乎他一直在等某個人的繼承人前來,那麼那個「某個人」是誰?繼承人又繼承了什麼?王為何要等那個人?
「那個帶來真言的靈魂,正是這世上第一個言靈者。所以我在等,等待繼承他意志的人類前來,好將真言交給他。」
王的答案讓艾菲反而更疑惑了。
「所以,這就是為什麼過去您不願讓我的族人進入的原因?」
不等艾菲開口,祭反而先問出了他心中疑問。
「沒錯,畢竟唯有人類才能真正掌握言靈的力量,真言亦然。經過那麼長歲月的嘗試,相信妳與妳的族人一定能明白這一點吧?」
王的這席話讓祭又再度垂首,那側顏似乎透出了些許落寞。
「可惜,雖然我終究等到了你們,但是這一切已經是來不及了……」王突然一嘆,續道:「千年前,世界樹的力量已所剩無多,生與死的輪迴被打亂,就算我耗盡力量也快要無法支持下去。最後,我終於不得不借用真言的力量。」
「難道王能夠使用言靈?」
聽到這,艾菲又不禁再次發問。畢竟王也說過,言靈是人類才能掌握的力量,那麼王應該不是人類吧?既然不是人類,又為何能使用真言的力量?
「不,我沒這個能力,我所能做的,唯有讓母神遺留下來的力量,也就是真言,與世界樹融合,讓它成為維持世界樹運轉的力量。也就是說,若是現在將真言交給你們,那麼世界樹就會立刻死亡,失去支柱的這個世界也會毀滅。」
兜兜轉轉,王終於說到了最重要的地方,卻是個讓人震驚的真相。
「這便是我無法將真言交給你們的原因,畢竟我不怕死,卻不能讓這個世界隨我一起毀滅。」
王苦笑,語氣顯得非常無奈。
「當然,真言的力量其實只能勉強再維持百年,你們能趕在這之前來到,已經算是非常幸運。因為,這代表我不必再利用另一個『替代品』。」
聽到王這麼說,艾菲一驚,卻是想起了另一個「真正的真言」,顯然王口中的替代品就是指那個。如此說來,若是他們沒辦法在百年內來到此處,恐怕就會連另一個真言都拿不到。
艾菲不知道祭與伊賽特是否明白王話中的「替代品」為何,但是祭卻再開口問:「那麼,難道只能靠真言來維持世界樹的力量嗎?沒有其他的替代品了?」
「至少目前為止,我想不到另一個可能。」王語帶歉意的答。
「那麼,如果以我去代替呢?」語出驚人的,祭的臉上現出一抹狠意,揚高聲音喊道:「既然祭能犧牲自己換得真言,那麼只要我以自己的性命做代價,不就有另一個真言能讓世界樹繼續存在了?」
「祭,妳在說什麼啊?」
艾菲大吃一驚,對於祭竟說出如此假設感到不解。
當初哭著說不想死的少女是誰?
現在為了拿到那已與世界樹融合的真言,竟不惜以自己的命去換的少女,又是誰?
祭聞聲轉頭,目光終於與艾菲驚疑不定的視線對上。
然後,他像是看見了……
看見了那個為了讓自己最愛的女人幸福,願意放棄自己生存的憑依,讓她能繼續和自己深愛的人繼續走下去的自己。
或許,死亡就是這麼一回事吧?
死亡,並非是最令人恐懼的事,而是不知道自己該為什麼目標而死!
可是,難道這個世界的存亡,對祭來說真的有這麼重要,重要到願意為此犧牲自己?
這個世界的存續,真的會比自己的性命重要嗎?憑什麼要將世界的存亡與否繫於一個人身上?
世界毀滅,頂多是讓所有生靈與自己陪葬,這樣子的死亡也不算是太寂寞,甚至可說是「平等」吧?
但是,如果只犧牲自己,這樣不會寂寞、不會不甘嗎?
艾菲知道,他從來沒有這種「大愛」。
他的「愛」,永遠是自私的,只能給自己珍惜的人。所以祭的「大愛」反而讓他感到困惑,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能夠不自私的犧牲自己,只為了換來其他生命的存續。
留言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