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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二月三十一日。

 

  年末,一之宮家打從一大清早便十分熱鬧,因為許多留在外地的族人會回到本家,同聚一堂過年。當然,對某些人來說,這也是重新分配利益的時候。

  在夜宴開始前,家族裡地位較高的人們會先聚集起來,一方面是要檢討家族事業的管理,一方面也是要決定未來走向。而這樣的聚會在一之宮家中,則稱之為「年會」,且一向由一族之長主持。

  今年是和也第一次主持年會,雖然過往曾在朝也身旁見習過,但也不免緊張。

  身為族長,他必須對族人提出來的事情做出判斷、給予指示,若是做出錯誤決定,就算是讓一之宮家走下坡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。

  幸好,他畢竟是從小就被朝也以培養繼承人的方式教育的,族裡的大小問題倒是難不倒他。唯一讓他為難,又或者該說是不悅的問題,便是有人要求他儘早娶妻好生下繼承人之事。

  和也目光轉厲,望向那大膽提及此事之人,心裡雖在暗自盤算該如何削弱他於族中勢力,好讓他別再出現於自己面前惹人心煩,表面上卻依舊是平靜無波的答:「仕郎乃我兄長慶也之子,亦是我父朝也之長孫,我已決定讓他成為我的繼承人,這個決定亦早在兩年前告知過各位,不是嗎?」

  雖然他已明白表示自己的立場,可要他娶妻之人卻沒輕易打消念頭,反而續道:「一之宮仕郎自幼便被帶回娘家,對一之宮家情況完全不熟悉,讓他接任家主怕是不但不適任,且有被娘家掌控之嫌,屆時一之宮家將會淪為木下家玩物。」

  「那麼,使我兒與仕郎為爭奪家主一位而使一之宮家陷入鬥爭當中,這樣便恰當了嗎?」

  和也淡淡冷哼出聲,眼微瞇,聲音逐漸轉寒。

  「如此說來,聽聞你負責的貿易計畫似乎有問題,方才怎不見你拿出來討論?還是說,你覺得這攸關一之宮家是否能打進國際市場的大事,比我是否娶妻生子還重要?」

  和也銳目一掃,讓那人出了一身冷汗。

  他本想著自己負責的事務出了大問題,故拿婚事轉移和也注意力,一方面可以讓和也聯姻好解決問題,另一方面更可不被人發現他極欲隱瞞之事。哪知和也竟不上當,反以此事賞他一記回馬槍。

  和也微揚的唇角讓那人下意識的垂首不敢直視,只覺得自己低估了眼前這年輕人。本以為他過去是因為有朝也撐腰才能成為家主不被鬥垮,卻也沒想到原來他的確是個精明人。

  在和也巧妙的引導下,那人成了今晚年會中被重點關照的對象,連地位也一落千丈,可謂是偷雞不著蝕把米。至此,已無人再想起他尚未娶妻一事。

  直至天邊霞色燦爛,今年年會才終於結束,而一之宮家的跨年宴才正要開始。

  跨年宴除了會有族人參與之外,亦會有素來與一之宮家交好的重要人士受邀前來。說到底,這是重要的社交場合,更是一之宮家地位屹立不搖的原因之一。

  身為主人,和也本該親自去迎客,只可惜今日年會發生之事令他心情不快,故在簡待迎接了幾名重要貴客後便回房去,一方面是想休息一會,另一方面卻是在打算該如何再應付八年,好等藤子長大。

  雖然相識不滿一年,但他已經很習慣有她相伴時的自在了。若非她現下年紀尚幼,他又不願族人僅將之視為他的禁臠玩物,否則早點將她介紹給族人,確認她的地位,也沒什麼不妥。

  想起被獨留在山腰上的藤子,他不禁有些擔心藤子現在是否會感到寂寞,沒他陪在身邊,究竟懂不懂照顧好自己的身子。

  但是,就算現在想去她身邊,他也走不開……

  鬱悶的,他才想嘆口氣而已,卻讓一聲叫喚暫且打斷了愁思。

  「和也叔叔!」

  那顯得開朗有朝氣的稚氣嗓音一響起,便讓和也難得的在本家中流露出真實的笑意。

  「仕郎。」

  和也才剛轉過身,就正好被絲毫不顧禮儀的男孩抱住,讓他實在是感到既好笑,又不禁憐惜。

  這孩子便是一之宮仕郎,慶也與木下藤子之子。

  仕郎畢竟身上流有一之宮家的血,與和也倒有幾分相似,加上他是木下藤子所生,這讓和也總是將仕郎視作親生子般看待疼愛,只可惜木下藤子不肯留居於一之宮家,反倒帶著兒子搬回娘家,才讓和也沒有機會親自教養仕郎。

  若是當初木下藤子不走,讓仕郎陪在和也身邊,或許和也會因為心靈有了寄託而不會從孤兒院帶回「替代品」。

  瞧這同樣是十歲的男孩抱著自己拿臉頰磨蹭自己,和也的表情又變得更加柔和,拿手輕揉他的髮,說道:「好久不見,仕郎又長大不少了啊?」

  「對啊,和也叔叔。」仕郎在和也懷裡仰起頭,滿臉孺慕崇敬的望著他,興致沖沖的說:「母親也說我長大了,很快的,我就能長得和和也叔叔一樣大,到時候我一定要成為和和也叔叔一樣厲害的人!」

  「喔?和我一樣?」

  和也被仕郎這番童言童語給逗樂了,更何況能被「兒子」崇拜,也使他不禁覺得有些飄飄然。

  事實上,仕郎也的確是將和也視為自己的生父。比起娘家那裡的舅舅,他更願意親近和也,除了和也是父親的弟弟之外,也因為在他心裡,和也是強大而無人能及的偶像。

  「是啊,母親說和也叔叔是個很厲害的人,很聰明又能幹,還要我拿您做榜樣!」

  仕郎笑嘻嘻的這麼說,卻不知自己說的這番話在和也心裡掀起了多大波濤。

  ──原來在木下藤子的心裡,他並非是毫無地位的嗎?

  這個發現讓和也的心跳逐漸加快,想要現在就去見木下藤子,想要確定是否在她心裡,真的有他一個位置。

  他好想要確定,這些年的單戀,並非全都是徒勞。

  或許是察覺到和也的情緒變化,仕郎仰起的小臉染上困惑,低喚,「和也叔叔?」

  和也這才回神,勉強對仕郎一笑,拍拍他的頭道:「我們先走吧,宴會就快開始了。」

  「好的!」

  感覺到和也似乎心境上有了什麼轉變,仕郎雖然感到好奇,但還是體貼的沒去多問。他知道和也似乎總是要煩惱很多事,壓力也很大,但是現在的他還小,沒辦法幫忙和也。既然沒辦法幫忙,那麼支持和也也是可以的吧?

  仕郎乖乖放開和也,小手卻順勢牽住和也的手。這讓和也不禁一笑,想著若是木下藤子願意,他是真的願意將仕郎認作自己的孩子,甚至將一之宮家的所有都給他繼承。

  但是,木下藤子的想法呢?

  她會願意回本家,願意待在和也身邊嗎?

  和也並不打算逼木下藤子接受自己的感情,更不打算要她非嫁自己不可,畢竟她早就是慶也的妻子,要她接受丈夫的弟弟不但很困難,也會讓家族沒面子。

  和也只是希望她能正視他的存在,能夠留在他身邊,讓他能照顧她、守護她與仕郎一輩子罷了。為了這個願望,他寧可扛著家族給予的壓力一輩子不娶,等她多年。

  最終滿腹心事只能化作無奈苦笑,和也牽著仕郎走在屋內長廊上,沒再說話。

  原來,就算有了替代品,在他心裡,木下藤子依舊是那個「唯一」。而那個「唯一」,此時正從長廊另一端走來,然後在距他五步之遙處停步,粉唇微彎。

  五步,卻是咫尺天涯。

  或許是怕來者責備,仕郎立刻鬆開和也的手,身子卻悄然往和也身後一縮,像是想找尋依靠。而來人見狀,也僅是以悅耳卻保持距離的嗓音問道:「家主,真是抱歉,劣子又去給您添麻煩了吧?」

  這樣疏離的稱呼令和也心口一窒,卻又無可奈何,只好搖搖頭,勉強笑道:「藤子,仕郎是好孩子,絕對沒有給我添任何麻煩。而且,我已打算讓他成為我的繼承人。」

  「家主,您明知這是不可能的。」

  這個被和也戀慕多年的女子只是微笑,然後拒絕。

  「您是一之宮家之主,總有一日,您會娶妻令她成為一之宮家的主母,而您的孩子才會成為一之宮家的繼承人。」

  「妳現在就是一之宮家的主母!」和也終於忍不住了,「妳是慶也的妻子,只要妳願意,妳可以永遠留在一之宮家坐上主母之位。所以,讓我代替兄長照顧妳,讓我栽培仕郎吧!」

  在將積壓於心裡多年的話說出來後,和也只聽得見自己如雷般轟隆作響的心跳聲,雙眼也只容得下木下藤子。

  她會不會聽得懂他話中暗示呢?

  只要現在木下藤子願意點頭,他可以立刻放棄另一個被他帶回來的藤子、一輩子不娶,就算木下藤子不可能嫁給他也沒有關係,只要她肯留在他看得到的地方就好。

  但是木下藤子卻依舊搖頭,露出微帶悲意的笑。

  「這是不行的,和也。」這是今日木下藤子首度直呼和也之名,卻像是一個姊姊在喚不成材的弟弟,「你必須娶妻、必須生子,慶也不曾是家主,父親一直以來用心栽培的孩子也只有你,所以我無法成為主母,仕郎更不可能繼承一之宮家,現在的我只是暫時代行主母之位罷了。」

  這直接的拒絕讓和也嚐到了比過往更難受的苦楚,讓他想怒吼、讓他想逼迫!只可惜他就算能使計逼族人接受他的決定,卻無法、也捨不得以同樣的強勢態度對待木下藤子。

  「宴會就快開始了,家主,宴會少了您可不行。」

  像是沒有察覺和也心中的痛,木下藤子笑著這麼提醒他,而那稱呼的改變,再一次拉開了兩人距離。

  「我明白了。」

  淡淡的,他眼底的灼熱褪去,換上了理智的面具,恢復身為一之宮家「家主」的姿態。

  而眼前這名女子不過是他的「下屬」,不是他的「戀人」,就如同其他族人般只能在他之下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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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子非蝶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