──妖風陣陣。
這是片位於山腰的廣大竹林。
一片被「仙人」所遺忘,因而妖物肆虐的竹林。
──至少,曾經定居於竹林外廢鎮的耆老是這麼說的。
曾經,那竹林裡有「修道者」隱居,並將許多妖物鎮於其中。可就在一日清晨,許多早起的人看見竹林中有沖天光柱出現,皆以為是裡頭的修道者升天成仙了,紛紛跪下膜拜這新神仙。
可是,「仙人」離開後,卻忘了將竹林內的妖物殲滅……
於是,妖物在林內橫行,不但居民因而無法在竹林邊界區域挖筍,甚至還時有妖物闖入鎮上食人的情況發生。
鎮上居民一個個都遷居了,只留下那片竹林、留下那曾有仙人駐留的傳說,留下一個荒廢的小鎮。
事實上,距那最後一戶人家自這小鎮搬離,還不過十載,景象卻已荒涼,陰風慘慘,鬼呼聲聲,足以令人忘其舊名,皆以鬼鎮稱之,無人敢近。
可今日,這鬼鎮,卻迎來一名不速之客。
「真是……惡臭沖天哪!」
略沉嗓音悠然響起。
只見一麗人翩然而落,銀髮白衫,將那一鎮邪氣站作月下芳華,令人沉醉。
可那絕美風姿,卻止不住隱於暗處的點點腥紅閃爍。那是群妖貪婪的目光,貪著麗人的血、麗人的骨、麗人的肉,恨不得立即撲上去吞了那甜美生氣!
但那伊人美則美矣,身纖長似弱不禁風,卻如玫瑰般豔而帶刺,其隱約的凜然氣息令眾妖不敢妄動,只能於暗中嘶鳴出駭人低吼,不耐、渴望、卻又深深畏懼。
麗人輕笑出聲,那媚眼只淡淡一瞥,竟毫不在意地飄然舉步往那竹林走去,任月光於身後拉出九尾齊昂的高傲。
原來,伊人亦非人,莫怪敢踏入此地!
卻見那人看似閒庭信步,神情悠然,可左一轉、右一繞,便輕易走過那道道迷陣、殺陣。
自然,他心底清楚,這層層護陣早已失去陣主,失去了大半困敵、殲敵的力量,但他依舊佩服設陣之人,才以正規步法走入林中,以表敬意。
林中小徑若隱若現,無聲的告訴他,他未踏錯。於是,他終於來到那屋前,那已沒了主人,卻依舊挺立不倒的竹屋。
本來暗地裡跟隨著的妖物盡皆散去,似乎比起這麗人,更加不敢靠近此地。或許,是原屋主餘威尚存;又或者,是有其他力量在守護著這裡。
「嗯……就不知是哪位高人留下的禁制,卻似正似邪,令人不快啊!」
麗人紅唇一勾,妙目流轉著瞭然與些微厭惡。
沒錯,下禁制之人是為了保護此地,或者該說是為了保護原屋主不受侵害,但他下意識的排斥那「保護者」留存下來的深切哀傷……還有那貪婪的執念。
黛眉輕蹙。
麗人似是猶豫了一會,終究還是邁步往前,走到那屋前長椅邊,卻是朝那看似被人遺忘在椅上、末端垂有暗紫流蘇作飾的翠笛一揖。
「今日在下來此並無惡意,僅是路過時察覺到熟悉氣息,故來一會,沒料到會是這般情況……」
在那豔容上,有著深深遺憾。
「可嘆,就算想代亡父向故友問好,兩位亦非亡父友人,更無心無識,無口回應一如死物。這人世,怎會讓生靈落得這般下場?」
無奈苦笑,他嘆,雖不知事情經過,卻不難猜想這笛,或者該說是那流蘇本該是個「人」。或許,還是他父親友人的後輩。
「罷,興許是無緣吧!」
悄然斂去眸中憐憫,他身後的九尾影子,卻突然開始延伸、巨化,迅速沒入竹林之中。
「可既然我被吸引來到此處,可見冥冥之中,上蒼亦不忍讓人失了魂還不得安寧。罷,這群小妖便由我隨手滅了,還主人清淨吧。」
林內妖物的哀鳴聲此起彼落,襯上麗人轉為溫柔的笑顏,卻令人不禁要感到毛骨悚然。
「這樣,也能永保兩位不被惡妖損毀吧?」
過了一會,那死前慘號終於止歇,只餘夜風颯颯,將那妖氛褪成一夜靜謐。
白衣麗人依舊立於原地,瞧那飄然出塵如谷中幽蘭的風姿,讓人難以想像他居然可那樣冷血的屠殺。
盡屠竹林中的妖物後,他將目光轉至不遠處的山峰,紅唇又勾起富含深意的笑。
「此處靈力豐沛,真不愧是父親故友所選的隱修之地。」
他笑讚,妙眸一轉,已有了打算。
「若兩位不介意,請允許小可於這山頭結廬清修,做個鄰居吧?請安心,小可願護此地不受妖物打擾,作為謝禮,無事亦不會踏入此地攪擾。」
又是有禮一揖。
雖然他知道,不可能得到主人的回答,但身為一隻九尾狐妖,那不願隨意侵入他人「地盤」的習性早已深入骨髓。對他來說,此地主人是這隻笛與上頭的流蘇飾物,自然連那山頭也算其地盤。
所以,需要找個地方閉關,好等待將來雷劫之日的他,禮貌上還是向無法言語的「主人」拜了碼頭,表明自己欲借住之意。
那碧綠玉笛自然不會答話,末端的紫流蘇亦然,但麗人依舊笑了,笑得極豔。
「那麼,小可在此謝過。」
雖然沒得到答案,他依然當作主人已然許可。
只見他翩然一躍化作銀白流光,迅速往那山頭飛去,獨留下「主人」迎著月光,隱約泛著流光。
就像是無聲的流著淚,泣訴命運的無常,令那妖狐亦身不由己。
「真想不到啊……」
一聲飽含複雜情緒的輕嘆接著響起。
本該恢復寧靜的竹屋前,悄然多出另一女子身影。
她懷抱鳥籠,一身黑衣長裙,於月下映出一夜不祥闇影。
「真想不到,還能再看到活著的你……」
聲帶哽咽,女子眸底透出一絲懷念,笑意苦澀的喃喃自語,「但我救不了你,救不了『你們』,我可以讓小青使你們幸福,卻無法讓你們活,對不起……對不起……」
點點淚滴如珠墜,落在了籠上一朵紫色玫瑰花飾上,像是連玫瑰都在陪她哭泣。
幾聲鳥鳴倏地響起,似要安慰她,亦成功地讓她破涕為笑。
「嗯,我明白的,小青。」一邊說,她一邊更加抱緊了鳥籠,低語,「我不會妄動,不會去特意更改他的命運……儘管這個『輪迴』是那樣悲傷。」
又是一聲無奈輕嘆。
她俯身,伸手撫向那玉製笛子……與那紫色流蘇。
「今日來,是感應到我留下的防護被觸動了,但既然往後將有人願代我看顧二位,緹兒便在此向二位道聲永別了。」
語落,她收回手,終究還是淡去了身影,離去。
只餘一林沙沙風響,吹散了那她最後一句,低微的、幾不可聞的話語。
「盼你們不會後悔,盼你們真是幸福的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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