歲月如流,日月如梭,轉眼已過五載。
當年稚嫩的幼女,如今已成亭亭玉立的芳華少女,卻依舊深藏於山中,不將其妍麗外顯,只願讓一人驚豔。
時值午後,園內僅有牆邊紅楓能提醒人秋季的來訪,那抹豔本該與少女身上紅裝相襯,只可惜外頭還罩了件長圍裙,遮掩了布上絢爛的繡紋。
少女並不打算可惜衣上華麗的繡圖,只專注於眼前的畫布,一筆一筆添上色彩。
畫裡,一名男子略微垂首的側面正逐漸顯明。墨黑的髮、堅毅的神情,那是在她記憶中的「他」,是正專注於公事、扛起一個家族的他。
──這是她的丈夫、她的良人!
最後一筆落下。
少女往後退了幾步,靜靜凝睇那由她畫下的「他」。
事實上,教她畫畫的老師,便是這畫中主角。
為了那五年前的約定,為了得到那男子親手替她畫的肖像畫,少女已畫過一幅又一幅的他,卻從來沒有滿意過,更沒將自己畫的畫送給那重要的男人。因為她總覺得自己的畫還缺少了什麼,無法像男子畫的畫能帶給人深刻無法抹滅的感動!
當然,雖然當初男子是與她約好,要她畫幅他的肖像畫給他,用以交換他畫的畫。可在男子將親繪的少女肖像掛在兩人房間後,那幅畫是否屬於她似乎已經不重要了,因為她隨時都能看見那幅畫,回想男子畫那幅畫時的專注神情。
如今,她只是單純的,想以自己畫的舉做回報,想讓自己畫的畫與他畫的畫擺在一起,就算現在兩人無法日日相伴,至少,也希望兩人的心意能常隨左右。
微蹙黛眉,少女依舊不滿意這一次的新畫作,卻還是只能無奈嘆息。
看來,這又是幅「失敗作」了。
涼風倏地吹入,在這秋蟬緘默的晚秋裡,就算日頭未落,山風亦寒。
少女不敵那涼意,又想起男子曾殷殷囑咐過她注意保暖,莫病了,只好放下畫具,往那為了保持通風而敞開的紙門走去。
風急了,吹落一地火紅寂寥,亦讓少女長至膝的墨髮微亂。
又是一聲隱於風中的嘆息落下,少女輕輕拉上紙門,然後隨手解開圍裙,準備今日就畫到這。卻沒想到,一轉身,竟發現畫架前多了個人影!
那人並非少女思念之人,而是一名擁有一頭微卷長金髮,身穿墨黑洋服,抱著一鳥籠,看起來與她年紀相仿的少女。
她是何時出現在這的?
少女不禁愣住,而來人則是一笑,輕聲說道:「抱歉打擾了,嚇著妳了嗎?」
「嗯……」
少女傻傻點頭,好半晌,才驚覺自己的回答太直接,似乎有些失禮。
金髮少女又呵呵笑了幾聲,才續道:「妳的畫非常有感情,讓我想起過去,也曾有人替我畫過一幅畫。所以我想,這畫中男人,一定是妳非常珍惜的人吧?」
「是……是啊……」
很顯然的,金髮少女也是個說話不拐彎抹角的人,這直接的問話立刻讓黑髮少女臉紅了。
「真好啊……」金髮少女突然一嘆,「真希望妳能夠永遠珍惜他,永遠別忘了現在的心情。」
瞧金髮少女一臉寂寥,這讓少女竟覺得胸口有些刺痛。或許,那是因為這女孩的痛楚,深染上了她?
少女不知道原因,只是開口,承諾,「我一定會永遠珍惜他的,他是我最重要的人。」
是啊……
自從她住進這宅院後,在她的心裡,就只有這個男人存在。所以若是不珍惜他,她又能珍惜誰呢?
只是,她依舊會因為與「丈夫」分隔兩地而感到寂寞。就算有一幅接著一幅的「他」自她筆下誕生,那些畫也不會對她笑一笑、抱抱她、對她說話。
所以,就算是陌生人也好,少女也很希望這個突然出現的異國人,能再陪她多說點話,甚至是做她的朋友。
「妳,好像很寂寞?」
像是察覺到她的心聲,異國少女再一次開口。
少女默默點頭。
不知道為什麼,她竟覺得在這異國少女面前,似乎什麼話都可以說,任何脆弱都能夠坦承。
「那麼,妳願不願意替我畫張肖像畫呢?」
突然地,金髮少女提出了讓黑髮少女驚訝的要求。
「只要妳答應,做為交換,我能在範圍所及內,實現妳一個願望。」
「咦?願望?」
沒想到會聽到這種交換條件,少女遲疑了一下,終於忍不住問道:「難道,您是神明?」
「神明?」
異國來的客人表情突然變得有些滑稽,在噗哧一聲後,竟哈哈笑出聲。
「妳相信神明的存在嗎?」
「咦?我……」
面對陌生人的疑問,少女顯得有些猶豫。
的確,有能力可以實現他人願望的並非只有「神明」,就算是她心中掛念的那個男人,只要他願意,也能立刻實現她的願望,與她日日相守、夜夜相伴。
那麼,為什麼,她會下意識的覺得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人,絕非是普通人,甚至有可能是「神」呢?
或許,是因為這個不知名的少女散發出一股神秘的氣息;也或許,是因為這個少女出現得太突然了吧?
只不過,神會突然出現在人家家中,求人替祂作畫嗎?
一思及此,少女突然覺得自己果然是思慮不周,竟把人誤認是神。只是話已出口,她亦不知該如何修正方才之言。
才正感尷尬,那神秘少女又主動開口了,「先別管我是不是神明,有關我方才的請求,妳意下如何?」
「但是,我其實畫得不好……」
少女笑得羞澀。
「妳難道不知道嗎?」客人聽她這麼說,突然主動走至她面前,笑著柔聲說道:「正因為不完美,才有讓人回味的餘韻。」
這番聽似深奧的話語先是令少女一愣,然後才默默咀嚼其中深意。
是啊!
若不是因為「不完美」,她也不會畫出一幅又一幅的「他」,然後藉著每一筆、每一畫,溫習兩人共有的點點滴滴。
她可還記得,那個男人曾經說過,她的肖像畫是他這一生的傑作。從此,他不再畫她,這或許是因為他已經「滿足」了。
一想到這,少女又不禁嘆了口氣。
「怎麼了?」
她的嘆息引起了訪客的注意,可讓少女驚訝的是,當這異國少女開口時,自她懷中的籠子裡,竟也發出了一連串鳥鳴。
「咦?」
少女不禁嚇了一跳,畢竟那個鳥籠是空的,卻有鳥啼傳出,再怎麼說也實在是太駭人。
果然,這個女孩是神吧?又或者是什麼妖怪?
「嘻,妳嚇到了嗎?不用怕,是小青在關心妳呢,牠在叫妳別難過唷!」抱著鳥籠的少女笑瞇瞇的這麼說。
「小青?」
少女不禁困惑了,畢竟房間裡也只有她們在,哪裡有第三者?難道,這個「小青」竟是她看不見的人或是……鳥?
「沒錯。」像是知道她心中困惑,金髮少女笑著將鳥籠舉至少女眼前,語氣理所當然的說:「在這個籠子裡有一隻能帶給人幸福的青鳥,我都叫牠『小青』。而且,牠是唯有需要牠、渴望牠的人才能看得見的唷!」
這聽似可笑的話從這神秘的少女口中說出,不知為何竟是那樣的真實,讓人無法一笑置之。
「那個……您果然是神明吧?還是山中妖物?抱歉,我並不是很瞭解妖物如何區分,所以實在認不出來。」少女抱歉的說。
噗哧一聲,金髮少女又笑了,間中還伴有斷斷續續的鳥鳴。或許,若是鳥也會笑,笑聲便是這樣了吧?
「妳這孩子真是可愛呢。」明明外表看起來年紀相近,但金髮少女卻隱然以長輩自居了,「吶,妳叫什麼名字啊?」
「我……」少女聲一頓,似乎考慮了一下,才回答:「我叫亞貴,小泉亞貴,妳呢?」
「我?」
被亞貴這麼一反問,金髮少女看似有些為難。就在這時,空無一物的鳥籠裡竟又傳出啾啾啾的鳥叫聲。
「嗯嗯,好啊,就這樣吧!」只見神秘少女連連點頭,似乎正在與亞貴看不見的青鳥說話,過了一會,她才笑著回答:「就叫我俊吧!」
「嗯,俊!」
亞貴點頭,笑得非常燦爛。
俊的出現雖然突兀,可是在亞貴的生活中,除了那聚少離多的「丈夫」之外,能夠見到的人就只剩下不苟言笑的總管與啞巴女僕,由於俊的出現沖淡了她的寂寞,她自然會高興。而且俊可是女孩,這就不違反她與丈夫的約定了。
「那麼,妳願意畫嗎?」
既然已經知道對方名字了,俊又重新將話題轉回自己的要求。這一次,亞貴倒是回答得很快,「如果妳不嫌棄我的能力的話,我很願意!」
「太好了!相對的,做為謝禮,妳有什麼願望呢?」
俊看起來也很開心,微揚的尾音難掩雀躍。
「願望?」再次聽俊提起願望,讓亞貴終於忍不住問:「什麼願望都可以?例如說……讓我不再感到寂寞?」
「寂寞?」聽她這麼說,讓俊轉過頭,望向亞貴畫的肖像畫,反問:「妳想要那個男人永遠陪妳嗎?」
俊的問題讓亞貴俏臉微紅,可在思索片刻後,卻又搖頭說道:「他有他的苦衷,所以我不會要求他非要陪在我身邊不可,我只是需要一個能陪我說話的人。所以,妳願意常常來陪我,當我的朋友嗎?」
「當妳的朋友?」面對亞貴的請求,俊搖頭說道:「抱歉,我恐怕無法常常來陪妳。」
「是嗎……」亞貴看起來很是惋惜。
「別難過嘛!雖然我無法常常來陪妳,但是我的確可以給妳一個朋友唷!」
與亞貴的失落神情不同,俊漾起了甜笑。
「所以,妳意下如何呢?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