♡蝶舞藍月♡

　　自從尼諾收養了艾尼爾之後，像是本性難移一般，他又開始了「捉弄」孩子的日子，一如過去和迪諾玩鬧的時光。

　　一開始，捉弄他，只是一種無傷大雅的報復，為死去的孩子報仇的舉動。

　　可是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，捉弄他變成是一種憐憫、一種疼惜，一種不願看他故做早熟堅強的行為。

　　為什麼，明明年紀還那麼小，卻想哭又無法哭出聲，一點都不坦率，不像是個孩子呢？明明艾尼爾的年紀只和他孫女差不多而已啊！

　　所以他總愛逗弄艾尼爾，瞧他氣急敗壞，瞧他剝下假裝冷淡平靜的面具，瞧他難得像個孩子的一面。

　　尼諾總是沒說出口……

　　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，他已不僅將艾尼爾的安危視作他的責任，連同艾尼爾的「幸福」也成了他關注的要事。

　　喔，是的！

　　雖然不知道艾尼爾是否有察覺，但是他已經將之視作己出，沒辦法再放下不管了。或許這是因為艾尼爾眼中不僅只有仇恨，更多的，是自責。

　　──而這讓尼諾想到自己也同樣活在悔恨當中！

　　所以他努力的給艾尼爾出難題，讓他沒多少時間去悔恨、去自責、去自我嫌棄……順便把他氣得跳腳，像是個普通孩子。

　　被他以臭老頭來稱呼也無所謂，隱藏在那些笑鬧之下的，是一顆願成為他避風港的心。

　　看他終於有了喜歡的女孩便為他高興，並盡力替他們擺平所有阻撓他們戀情的障礙，那顆希望他幸福的心，一直都沒有變。

　　不要讓艾尼爾像他與米蘭達一樣生死永隔，也不要讓他像迪諾和麗卡一樣演變為形同陌路。

　　就算人生充滿了悔恨，也不想讓他再沾染上那悲傷的色彩……

　　所以，當他終於能看見艾尼爾能和喜歡的女孩結婚、生子，他比任何人都還要高興。

　　只可惜好景不常，尼諾終究還是看見了幸福的崩毀……

　　由於艾尼爾之妻捨不得其雙生姊妹死去，竟在艾尼爾與另一名聖言靈者醫生的幫助下，讓她的雙生姊妹重生為她的兒子。可那個時候無人能得知，生下那孩子的代價，竟是讓她的靈魂切割為半，隨著孩子的成長，她的記憶反而變得混亂，連「時間」都逐漸倒退呈現逆成長狀態。

　　艾尼爾為了不讓她忘記自己，早已使盡渾身解數，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天賦。

　　瞧他疲倦痛苦到連課都無法好好上，這終於讓尼諾看不下去了。所以那一夜，他難得的將艾尼爾叫到罕有開門時候的校史館。

　　「有事嗎？為何把我叫來這裡？」艾尼爾臉上難掩疲憊的問。

　　「自然是有話要和你說了。」

　　尼諾難得的沒和他說笑，目光中卻隱約透出了哀戚。

　　他沒有先開口說出自己究竟要說些什麼，只帶著艾尼爾繼續往裡走，直到走到了校史館內部的正中央位置，抬頭仰望天花板……又或者該說是在仰望某個不存在於此的事物。

　　──在這個於許久以前是座神殿的建築物裡，這個位置本該放有一尊母神像。

　　良久，才聽尼諾緩緩開口，「我從來沒和你提過我的過去吧？」

　　艾尼爾眉微微一蹙，不明白為何尼諾要挑這種時候來講古，卻還是乖乖答了聲沒有。

　　尼諾苦澀一笑，然後低聲說道：「其實我不是東德大陸的原生居民，可以說是來自阿娜維爾大陸。」

　　然後在艾尼爾驚訝的注視下，尼諾恢復了原形，讓自己的養子第一次看見真實的自己。

　　「你……你不是人類？難道你也是『實驗體』？這怎麼可能？」

　　很顯然的，艾尼爾根本就沒想到自己的養父竟然不是人類。

　　「我算是人類，也不算是人類吧？」站在艾尼爾面前的奇特生物微歪著頭，以尼諾原有的聲音說道：「我是『聖靈』，由人類轉化而來，但是並不是實驗產物。」

　　「……聖靈？」

　　艾尼爾喃喃重複這初次聽聞的新名詞。

　　「這可說來話長了……」

　　尼諾苦笑了下，然後將自己為何會成為聖靈，愛上米蘭達、有了迪諾這個孩子，最終又是如何與母神有了接觸之事全儘量簡短的說了。

　　沒錯！

　　米蘭達的犧牲終於換來母神短暫的清醒，並以米蘭達的身姿與尼諾說了一會話。

　　「只要你能找齊遺失的『真言』，並且喚醒母神，母神肯定會願意完成你的願望，讓菲妮塔恢復正常。」

　　尼諾道出母神曾經給予他的承諾。

　　對的！

　　這是當尼諾因為失去米蘭達而痛苦不堪時，母神親自給予他的承諾。

　　擁有其中一個真言的你，只要能夠將真言全數尋回，並且來親自喚醒我，我將會完成你一個願望。

　　由於這個承諾，尼諾才能抱著希望活下去，沒有因為米蘭達與迪諾之死而選擇自我了斷。

　　他從母神口中得知，正因為他擁有真言，所以本該失去聖靈的力量、並且該像普通人類一樣老死的他，依舊保有自己的力量，而且能夠得到永恆的時間去尋找其他失落的真言。

　　話雖如此，可米蘭達已先將迪諾託付給他了。對尼諾來說，米蘭達的請求自然要排在第一順位，更何況帶著孩子也不適合到處尋找真言，所以他才會回到東德大陸，沒有留在阿娜維爾大陸找真言。

　　本來他自認他的時間無窮無盡，想要等迪諾過世後再去尋找真言的，卻沒想到迪諾臨死前竟又將艾尼爾託付給他，讓他再也走不開，甚至一度忘了母神的請求與承諾。

　　如今艾尼爾面臨難題，卻讓尼諾重新憶起這些，心裡想著的卻是是否能讓艾尼爾代替他去尋找真言，並且向母神請求讓菲妮塔恢復正常。

　　的確，他很想要讓米蘭達復生，可是他畢竟已經失去米蘭達多年，有了迪諾、有了孫子孫女、有了艾尼爾的陪伴，至少還有活著的動力。

　　可是艾尼爾不一樣……

　　如果艾尼爾失去菲妮塔，就算身邊還有兒子、還有龍獸陪伴，他也肯定會陷入絕望，甚至會瘋狂。而尼諾就算無法向母神許下讓米蘭達復生的願望，只要一將他腕上的真言歸還，他也能夠迎來死亡，讓他的思念與悔恨劃下句號。

　　更何況，尼諾實在不忍讓艾尼爾繼續痛苦下去，他無法將自己的幸福建立在艾尼爾的痛苦上，無法視而不見。所以他才會將這件事告知艾尼爾，就只為了讓艾尼爾還能抱持希望。

　　「這個意思是你要放棄這個機會？」

　　艾尼爾顯得很驚訝。

　　聽尼諾所言，他其實是很希望讓米蘭達復活的，可是現在他卻打算將這許願的機會讓出，這怎麼可能不讓艾尼爾愕然？

　　「難道你……你不希望讓你的妻子回到你身邊嗎？」猶豫的，艾尼爾問道。

　　「當然希望啊。」尼諾咧嘴一笑，「但是這只是『一個願望』啊，那我該讓我的兒子復活，還是讓我的妻子回來？選了妻子，妻子如果和我討兒子，我又該上哪生去？」

　　「可是……」

　　艾尼爾似是還感到有些不妥，可尼諾卻飛快打斷他的話。

　　「我已經老啦，可是米蘭達卻永遠不會老、甚至不會死。且不提她若回到我身邊，是否會被認為是我孫女，我也不願讓她守幾乎可說是永恆的寡啊，畢竟我只要一歸還真言，就會變成普通的老人，能活的時日也不長久。」

　　尼諾說的這些話並不只是單純的想說服艾尼爾接受這個提議，事實上，這也是尼諾考慮許久後得到的結論。

　　「所以啊，為了菲妮塔，儘快出發吧。」尼諾笑著這麼說。

　　於是乎，在將該告知的資訊告知完畢後沒多久，他將自己的養子送走了。

　　凝視那天邊紅影越來越遠，尼諾站在艾尼爾的妻子菲妮塔身邊，心情卻是既沉重、又輕鬆，是那樣的矛盾。

　　可以了嗎？

　　可以去見妳了嗎，米蘭達？

　　不知道為什麼，他總覺得那天的天空那麼的藍、那麼的乾淨，令人歡喜。

　　或許，這是一種總算能夠解脫的歡喜？

　　活過了漫長的數百年，唯一能讓他覺得真正「活」著的歲月，就只有與米蘭達離開聖島至今，不到百年的日子而已。而這段日子與他的這一生長度相比，真的是太短暫了，短得像是場夢。

　　可是，夠了吧？

　　只要能像普通人類一樣，活過短短數十載，愛過、恨過、痛苦過、歡喜過，然後抱著豐富而五味雜陳的記憶死去，這就夠了吧？

　　第一次，他覺得可以永生不死的聖靈很可憐。

　　聖靈只能為了喚醒母神而活，連前生的愛憎、記憶都必須遺忘，只能完全沒有自我的活著。若非多了尼諾這個異類，恐怕會活得更慘白吧？

　　如此說來，身為「祭」，米蘭達或許算是幸福了。

　　當所有族人都在等待母神的甦醒，卻又一次次的失望、無助時，她的等待與無助至少能有個終點……無論是成功或是失敗。

　　而如今，他也想迎來自己的終點……

　　這短暫數十年的悔恨啊，卻深刻宛如延續了數百年般難熬啊！

　　終算可以迎來結局了吧？

　　他相信以艾尼爾的能力，真言肯定能收集齊全，母神也一定能重新甦醒。到那個時候，全部的聖靈都能停止看似無望的等待，艾尼爾亦肯定能與家人幸福的生活，迎來與普通人並無不同的終老。

　　這樣，他的這一生也能沒有憾恨了。

　　──對吧，米蘭達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