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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那一日,尼諾並不知道雷德斯對迪諾說的話,會讓迪諾下那種決定。

  迪諾自從與雷德斯的孫女麗卡認識後,每一年麗卡總是會在每個長假到亞黑德蘭與迪諾見面,平日也常以書信往來,簡而言之就是交往中。

  尼諾雖然對於自己的玩笑話竟真的成真而感到訝異,但是他並不覺得不妥,雷德斯亦因孫女的經常來訪而變得更快樂。面對這種情況,尼諾真的以為迪諾和麗卡真的會在婚後永遠住在這屋裡,如米蘭達期盼的一般,幸福快樂的活下去。

  但是,就在迪諾自亞黑德蘭畢業,與尼諾一同經過重重測驗,取得高階言靈者證明,成為亞黑德蘭的教師,並且娶麗卡為妻,第二個孩子才剛出生的那夜,迪諾卻私下找了尼諾,道出他在心中猶豫許久後,終於做出的決定。

 

  「爸爸。」

  打開門,尼諾便看見懷裡抱著一瓶紅酒,手裡拿著一隻高腳杯,來找自己的兒子。

  「唷,這是怎麼回事啊?小子,你的兒子才剛出生,怎麼不陪著麗卡,反而拿酒來找我啊?」

  尼諾挑起眉,讓開路給迪諾進房。

  如今迪諾已經二十六,雖然父子倆同樣是紅髮紅眼,但是他的外表比起尼諾卻多添了幾分秀氣,讓尼諾總是忍不住要想起米蘭達,畢竟那五官輪廓實在是太相像。

  只可惜,也不知是不是歲月弄人,迪諾過去比尼諾還嚴肅認真的神情如今已混入幾分輕佻,這或許是因為讓一個不正經的爸爸養大,所以應驗了何為近朱者赤、近墨者黑了吧。

  「我有事想和你說。」

  迪諾走進尼諾如今住的房間,自己將酒瓶放到書桌上,還熟門熟路的拉開其中一個抽屜,從中找到一隻高腳杯。

  如今尼諾已不住在雷德斯的房子裡了。

  與兒子同時成為亞黑德蘭教師的他,現在是獨自住在教師宿舍之中,至於迪諾則改為與妻女住進雷德斯家中──當然,現在還得加上一個兒子。

  「會特地拿酒來找我,感覺上就不是好事啊小子,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滑頭懂得拿酒來賄賂我啦?」

  尼諾笑嘻嘻的搶先一步拿起酒瓶,也不等迪諾找出開瓶器,手在瓶口一抹,竟輕易的就將瓶塞拔起,且一點都沒傷到軟塞半分。

  迪諾見狀,只好嘆口氣放棄找尋開瓶器的動作,在旁注視尼諾將酒注入兩隻杯子裡。

  「怎麼?不開口?不是有事想說嗎?」

  尼諾遞出一隻酒杯給迪諾,微挑的眉看起來輕鬆寫意,但唯有熟悉之人才能察覺當中認真──他是非常認真的在關心夜半來尋自己的兒子。

  迪諾低下頭,輕晃了下酒杯,臉上本來有的嬉鬧褪為凝重,顯然他的確是有心事,或許還很難開口。

  尼諾也不催,只拿起自己的酒杯,一下子輕抿一口,一下子又讚這酒多好多香云云,和迪諾那臉嚴肅倒成了明顯對比。

  過了許久,尼諾手上那杯紅酒眼見就要乾了,才見迪諾放下酒杯,抬眸說道:「我要離開了!」

  「喔?」

  尼諾收回正想再添酒的手,見兒子終於開口,他的神情也難得的轉為嚴肅。

  「我想離開四處旅行,親自瞭解這個世界。」

  迪諾的聲音透出了些許緊張,不知是不是怕爸爸會取笑他,又或者是怕他不認同。

  「瞭解這個世界呀,那很好啊,不帶麗卡和孩子一起去嗎?」

  尼諾終於又替自己添了酒,臉上重新泛起笑容,卻奇怪的沒笑進眼底。

  「不,我要一個人離開,所以我明天會遞辭呈,這一去也不知何時才會回來!」

  在尼諾的注視下,迪諾的語氣反而轉為堅定,明顯表現出絕不改變決定的態度。

  尼諾又喔了一下,並沒有再問他什麼,只笑著啜口酒,看起來好像並不是很關心兒子為何要做此決定,又好像他早就知道迪諾會做此決定。

  「你不問我為什麼嗎?」

  等了一會後,迪諾本來表現出來的堅定又退縮了,閃爍的目光顯示他正感到有些不安。

  「為什麼?」

  也不知是否是故意,尼諾這才順著迪諾心意簡短的問。

  迪諾沉默半晌後,終究還是舉起自己的酒杯飲了一大口,似想藉著酒意鼓起勇氣。

  「我想要找出當年我們被追補的理由,也想讓這種事不會再發生,所以我不能帶著麗卡和孩子,因為我怕他們會受傷,就和當時的你一樣!」

  略略揚高音量,迪諾道出了讓尼諾吃驚的理由。

  尼諾曾想過自己的孩子絕對不可能長久安於一處,總有一天一定會四處雲遊,可他卻沒想到讓自己孩子離開的原因竟會是自己,是自己當時的脆弱讓他離去。

  愣愣張口,本含在嘴裡的酒液如血般自唇角淌下,滴落在那白襯衫上,襯上那臉錯愕簡直就像是死不瞑目的人。迪諾看了也嚇著了,因為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尼諾。

  「……爸爸?」

  好半晌,迪諾猶豫的喚了一聲,這才讓尼諾回過神,自己抹去嘴邊酒水。

  「你怎麼會這麼想?」定神後,尼諾揚聲說道:「你竟然要為已經過去這麼久的事離開麗卡和孩子嗎?這樣他們會怎麼想?我不記得自己曾教過如此不負責任的……」

  話說到一半卻戛然而止,只因他想起自己也曾扔下這孩子,前去尋找米蘭達。說到底,他亦不是個負責任的父親,甚至還想過要拋下孩子隨米蘭達而去。

  「雷德斯爺爺曾說過,有些事情比陪在家人身邊還重要。雖然現在看起來我們是安全了,可是私底下有多少人想得到你呢?」

  迪諾望進尼諾眼底,輕而清楚的說道:「所以我想要明白言靈者為何要獵取媒介,想要讓這種事永遠根除,也想拯救其他和你一樣被抓補的生物!」

  「迪諾……」

  「而且,爸爸在公會裡的壓力也很大吧?雖然看起來似乎地位很高,但是大家都只是看在雷德斯爺爺的面子上不動你,暗地裡還是在貪圖你的力量、打探你的底細吧?」

  尼諾默然,完全無法反駁。

  「爸爸,我不能帶麗卡他們走,因為太危險了。若是少了亞黑德蘭或是雷德斯爺爺的庇護,也許就會有人對他們動手。所以我必須走,就算是要當餌吸引那些人的注意也沒關係。這一次,就換我來保護你吧,爸爸!」

  「臭小子,你以為我老到動不了了嗎?我才不需要人保護!」

  迪諾的最後一句話明顯踩到尼諾的痛腳,讓他差點就要捏碎手上酒杯。

  「雖然爸爸很強,但也架不住人多吧?」迪諾臉上揚起了笑,「你可是那些人的重點關注對象呢,但我不是,至少我不會變身,所以他們比較不會傷我。既然如此,我希望你可以留在亞黑德蘭,替我保謢麗卡他們,這才是適合你的位置。」

  尼諾因為他這一席話再次愣住了,也直到這個時候,他才驚覺眼前這個男人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年幼弱小、需要自己保護的小男孩了。不知道為什麼,這樣的發現竟讓他感到有些落寞。

  「你長大了啊……」

  一口氣將剩下的半杯紅酒飲盡,尼諾抹嘴一嘆,那黯然神情竟瞬間讓他看起來蒼老許多。

  搖搖頭,他問:「小子打算何時出發啊?」

  面對這個問題,迪諾沉默了一會,這才回答:「明早。」

  「明早?這樣麗卡……」

  「我沒有和她說我要離開這件事。」

  迪諾飛快的打斷尼諾的話。

  「為什麼……」

  尼諾無力的問,今晚他覺得眼前這個兒子實在是給他太多驚奇,讓他不禁要感嘆自己的確是老了……雖說他本來就是個活了幾百歲的老怪物。

  「因為麗卡一定會不答應。」迪諾苦笑,「所以接下來只好麻煩你了。」

  「你這是給我添了好大的麻煩啊……」尼諾知道兒子這是要自己幫他安撫和照顧他的妻女,「才一瓶酒就想要我接這筆生意?」

  迪諾笑了。

  「我一定會記得收集各地好酒回來給你的。」

  自從法爾請迪諾喝過紅酒之後,尼諾便開始偏愛喝紅酒,因為那會讓他想起當初他為何要換個新名字、是抱著什麼心情決定和迪諾好好過生活。

  「這可是你說的。」

  尼諾看似笑得開心,但是眸中卻隱約帶有憂慮。

  於是父子倆沉默下來,似是無話可說了,只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啜飲酒液。直到一瓶酒都被喝完了,才聽尼諾低低說道:「你……會和我保持聯絡吧?」

  迪諾嗯一聲,頓了一會,才又訕笑回道:「放心,至少我草笛吹得挺好的。」

  他說的吹草笛,其實是雷德斯教他們二人的一種溝通方法,說來玄妙,其實就是種將訊息藉由大自然傳遞給特定人士的方法。

  「可就不知是否有距離限制呢,臭小子,偶而也寫信回家報平安,別讓莉卡擔心太多。」

  尼諾白了兒子一眼。

  迪諾苦笑一下,答應了,但是看起來似乎並不樂意。

  「很晚了,你也該準備回去了吧?既然你打算明天早上就離開的話?」

  放下酒杯,尼諾握拳輕捶兒子肩窩一下,十分努力想表現出支持的態度。

  「你也要保重,爸爸。」

  迪諾讓尼諾送自己至教師宿舍門口,那兩道讓宿舍燈光拉長的人影看似親密的並肩,可實際上兩人卻是一前一後的走。

  或許,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。

  有些人雖留在身邊,心卻不在;有些人雖不在眼前,心卻未曾遠去。

  「你已經長大了,只要你不會做出讓自己後悔的事,那就放手去做吧。」

  停下腳步,尼諾回頭看向兒子,笑得有些滄桑。

  迪諾點點頭,擺擺手後走遠了,只留下尼諾一人在夜風中凝視他的背影。

 

  至少,別活得像我一樣後悔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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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子非蝶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